《算命》:這部地下紀錄片像剃刀般無情,揭開了底層人隐秘的瘡疤
算不盡芸芸衆生微賤命,回頭看五味雜陳奈何天
——電影《算命》
忽然之間,一條關于“衛生巾”的新聞就在各大平台引發了熱烈的讨論:
這邊是“我有難處、生活難”,另一邊是“這麼便宜的三無産品也敢用?這麼便宜的東西,棉質能好嗎?”
和前者的“卑微”相比,類似後者“充滿優越感”的反問更讓人印象深刻。
這種語氣怎麼說呢,用一個近來出現頻率挺高的詞來評價就是,何不食肉糜。
實際上,在全球有5億女性在經曆“月經貧困”,非洲有十分之一的女孩會因為月經貧困而缺課甚至辍學。
超市貨架上動辄八塊、九塊甚至幾十塊的衛生巾,或許在很多人看來連一杯奶茶錢都不到,但對于很多連溫飽都成問題的女性來說,這是一筆額外的負擔。
在當下這個消費主義盛行和貧富差距巨大的社會中,貧窮似乎就成為了一種恥辱,貧窮就是一場徹底的悲劇,以至于我們甯願轉過頭捂住眼不去看,甚至主動去“遺忘”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人依舊那麼貧窮。
這種貧窮不是買不起奶茶、買不起蘋果三件套、沒辦法穿正品JK制服和AJ的那種貧窮,而是失去尊嚴甚至是生命的那種貧窮。
當新聞報道有女孩由于買不起智能手機不能上網課而自殺時,我們才想起原來還有許多家庭買不起智能手機。
當新聞報道有女孩為了攢錢給弟弟治病,每天隻吃兩個兩個饅頭,我們才知道原來還有很多人吃不飽飯。
生活真的可以對普通人為所欲為,然而即便是在這樣看似“無意義”的生活中,依舊有許多人在奮力向前。
就像一部紀錄片裡說得那樣:算不盡芸芸衆生微賤命,回頭看五味雜陳奈何天。
而這部紀錄片,就是我們今天的主角——
《算命》
《算命》是紀錄片導演徐童“遊民三部曲”系列中的第二部,其餘兩部分别是《麥收》和《老唐頭》。
這部關注底層殘疾人、失足婦女和流浪漢的紀錄片,豆瓣評分高達9.1分。
遊民,一個被稱為“城市邊緣人”的群體,從鄉村到城市,寄居在城市的各個角落。
遊民們處于秩序之外,顯得異常生猛鮮活,有點類似于庫斯圖裡卡電影中的“吉普賽人”,充滿了大喇喇的生命力。
作為中國當代獨立紀錄片界最具代表性的導演之一,從1987年于中國傳媒大學的攝影系畢業開始,徐童就一直持續地通過作品來表達自己對社會的理解。
有人說,他本該和賈樟柯、王小帥等第六代大導演齊名,但他卻自甘“邊緣化”,把鏡頭對準乞丐、算命者、失足婦女、小偷……雖然在國外屢屢得獎,但代價是,他的紀錄片還沒有一部在國内正式上映過。
即使《算命》有超過2.4萬豆瓣用戶打出了9.1分,我們仍隻能通過個人硬盤來與電影完成見面。
都是地下電影,導演在大衆的視野中自然也就一直默默無聞。
從“遊民三部曲”到小說《珍寶島》,又到《挖眼睛》、《四哥》、《赤腳醫生》和《兩把鐵鍬》等作品,徐童已經獨立拍攝了12年。
他自稱“遠看藝術家,近看是遊民”,以“遊民”的身份、遊民”的立場講述着“遊民”的主題,傳遞知識階層對于當下這個社會、這個時代的認識與思考。
在《算命》中,徐童把鏡頭對準了一對底層夫妻。
丈夫厲百程是一名殘疾人,腿腳不方便,整日需要拄着雙拐。
妻子石珍珠呢,用厲百程的話說就是“把聾啞傻瘸都集齊了”,整日裡笑嘻嘻樂呵呵像個孩子。
夫婦倆平日裡的生活都靠着厲百程給人算命維持。
《算命》以157分鐘的篇幅,按照中國傳統小說章回體的形式講述了以厲百程為圓心的人物故事,他的妻子、朋友和客人……
這部紀錄片不抒情、不渲染、不拔高、不掩飾,隻是記錄下小人物的那些狡黠、誠摯、和善良。
厲百程是個頗有想法的人,孤獨半生的他租住在燕郊的棚戶區。
相比于瘦小殘疾的身體,他的嘴巴一說起話來卻是滔滔不絕。
因為殘疾,他遲遲沒能結婚,四十多歲的時候花了130塊錢娶了個傻媳婦,就是石珍珠。
石珍珠在遇見厲百程之前住在哥哥嫂子家,被虐待被厭惡,無論冬夏都住在一個由海綿瓦搭建的窩棚裡,這一住就是十多載。
石珍珠的腿,就是因為冬天長時間挨凍落下了殘疾。
在家裡,厲百程負責做飯洗碗,還負責給妻子梳個雙馬尾。
他說,自己娶石珍珠就是為了做伴侶的。
然而紀錄片并沒有選擇贊頌厲百程這個做法,因為緊接着就拍下了他到外面“逍遙”的過程。
當時,徐童問他:“那個……還能弄嗎?”
厲百程立馬回:“不然我收石珍珠幹嘛!”
他坦言自己的私欲,完全不加美化、修飾,一番直白袒露也令人不忍再去批判他。
我們無法用簡單的是非善惡去衡量徐童紀錄片中的底層人民,他們遊走在道德和法律的邊緣,讓我們看到了“另一種生活”的模樣。
當然,有時候厲百程也會用髒字罵妻子。
但過一會兒還是會任由石珍珠輕輕靠在自己的肩頭,或是輕撫自己的後腦勺,給她挑衣服、梳頭發和洗手。
兩個底層人物之間的陪伴,是牽絆,是緣分。
兩人不會被寫進書裡當作愛情故事千古傳誦,但卻真實得像是我們腳下的土地,踏實沉穩。
有趣的是,在《算命》中,厲百程和石珍珠似乎特别信任徐童。
曆百程時常朝着鏡頭喊:“徐童,徐童!”就像在叫自己的老朋友一樣。
石珍珠則常面對着鏡頭大笑,笑得幹淨澄澈,令人心安。
我們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徐童鏡頭下的人物都是這樣。
他們異常地信任鏡頭,沒有絲毫遮遮掩掩或是矯揉造作。
這些遊民面對徐童的鏡頭時,總是自如的,甚至有些渾不吝,中途還不時朝着徐童唠兩句家常。
徐童解釋說:“人物是和我一起生活的,不是和攝影機生活,是人和人的事,人和人的關系自然了,片子就自然了。”
厲百程的好友老鄭是一個乞丐,平時就睡在大街上,一床分不清原本顔色的被子和不知道是什麼破布的枕頭就是他的全部了。
真是一身無長物,以天地為蓋。
用曆百程的話形容就是“佛把他怕凍的那根弦摘去了”。
老鄭不怕冷嗎?當然怕,隻是貧窮讓他不得不适應寒冷。
溫暖對他來說是一種奢望,一種和女人的被窩一樣可望不可求的東西。
“這大涼,涼水磨地吧這玩意兒一點熱氣都不通。”
對此,導演徐童問過曆百程一句話,直接得紮人:“這麼活着能有什麼樂趣啊?”
曆百程聽了有些生氣:“這話說的,人那沒樂趣就不活着呀?這話說得,太……無情了。”
太無情了。
可是許多人不就是這麼無情嗎?
因為買不起名牌衛生巾就會被嘲諷,因為用不了智能手機就會被抛棄和遺忘,因為貧窮就沒有資格結婚和生孩子,因為考不上本科就成了廢物……
同樣都是活,為什麼貧窮就沒有資格活着?沒有資格生孩子?
難道不是大部分人都是在拼命維持着生活嗎?難道生命的意義就隻有一種嗎?
徐童片子裡的人物,不是在社會中生活,而是在江湖中漂泊。
厲百程行走江湖的手段就是算命,找他算命的人中最特别的就是唐小雁。
她是一個失足婦女,後來成了一家非正規按摩店的老闆。
她到厲百程這裡算命,厲百程看了又看,說她是一個“孤單命”,要改名字。
于是她就從唐彩鳳改成了唐小雁。
雁字十二畫,好解她的孤單命。
于是,唐小雁把寫了自己名字的紙虔誠地壓在了觀音像下面,供了一個月。
唐小雁彪悍潑辣。
她會拿着一根木棍把鬧事的前男友打進醫院,也能夠在偌大的北京打通關系開一家按摩店,但在喝多了的時候依舊會紅了眼眶,嘴裡說着二十出頭時被人拿着刀架着脖子侮辱的經曆。
我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