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下午根子娘耷着臉沒有說一句話，晚飯後躺在床上更是思前想後，翻來覆去如烙餅似地折騰。

她一遍一遍問自己：“俺想孫子真想瘋了？可這能怨俺嗎？”

一想到這兒，白天媳婦的話就又清清楚楚的在耳邊響起：“媳婦說得在理啊，唉，俺真是老糊塗了，兔女，奶奶有罪哦！”根子娘一時竟然老淚縱橫。

這根子娘還真是怪，往日裡作威作福，說一不二，隻一個回合便被媳婦馴服了。

興許是這麼多年來，媳婦一直低眉順眼，逆來順受，可今天一反常态，語氣咄咄逼人，又句句在理，讓她無言以對。

又或者是她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一直都心虛得很，卻沒有人站出來跟她據理力争，才使她一錯再錯。以此推想，根子娘轉變的這麼快似乎也就不足為奇了。

再說兔女，因為手絹沒了，她不想把嘴巴暴露給那個“可惡”的老女人看，所以就一直悶在屋裡。

翠鳳說先給她弄個别的用着，等下個集就去買新的，可兔女死活不肯出來。翠鳳知道今天婆婆太傷孩子的心了，也沒有别的辦法，隻好把晚飯給她端過來。

兔女午飯賭氣沒吃，肚子早已餓得“咕呱”亂叫，三下兩下便扒拉完了。翠鳳憐愛地問：“飽了嗎？不夠娘再給你弄去？”

“飽了，您出去吧，俺要睡覺了。”兔女說完脫了衣服便鑽進被窩。

“噢，對了，今天集上俺讓你爹給你買了個燙壺，娘都忘了，”翠鳳邊講邊出了屋，不一會就抱着燙壺回來了，掀開被子放到兔女的腳下面，“快，閨女，把腳蹬上去就不冷了。”

兔女試着把腳伸過去，一股暖流立刻湧遍了全身，忍不住高興地叫道：“娘，您真好！”

翠鳳聽得兔女喊自己“娘”，不禁一愣，旋即眼中已是熱淚滾滾，似乎又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閨女，你剛才喊俺啥？”

兔女發現娘眼淚嘩嘩的，以為自己惹娘生氣了，忙坐起來給娘邊擦眼淚邊問：“娘，您咋哭了？您不喜歡兔女喊娘，兔女就不喊了。”

翠鳳攬過兔女泣不成聲：“傻孩子，娘咋會不喜歡呢？娘早就盼着這一天了。娘是高興的，高興的。”

“娘，在姥姥家的時候俺就老想喊你娘，可知道了你真的是俺娘後，俺卻咋也喊不出了，兔女是不是很不乖？”兔女把頭深深地紮進娘懷裡，這個世界上最溫暖的地方也許就是娘親的懷抱了。

翠鳳用手輕撫着閨女的頭發：“兔女咋不乖呢？兔女最乖了，都是娘不好，娘才不乖呢。”

“是兔女不好，往後兔女再不惹奶奶和娘生氣了。”

“嗯，是娘的好閨女。”翠鳳扒開兔女緊緊摟着自己的雙手，“好了閨女，快進被窩，一會該凍着了。”

兔女在娘的懷裡蹭了又蹭不舍地離開：“娘，您等兔女睡着了再走。”

“嗯，往後娘天天等兔女睡着了才走呢，快睡吧。”翠鳳給兔女蓋好了被子，靜靜地看着閨女。

兔女很幸福地閉上眼睛，從未有過的溫暖，舒适，安全，不一會就進入了夢鄉。她夢見姥姥來看她了，一個勁地抱着她親了又親，笑了又笑，還直誇她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太陽爬上了山頂，兔女似乎還沉浸在昨晚的喜悅與夢境之中，要不是聽見鐵蛋的聲音，還不知要貪睡到哪會呢。

“奶奶，兔女還沒起床嗎？”

“沒呢，鐵蛋，這麼早來找俺兔女啥事啊？”

“俺給他送手絹來了。”

一聽見“手絹”倆字，家裡人都出來了，兔女也在屋裡趕忙喊道：“你等俺一會兒。”

翠鳳讓鐵蛋拿出手絹。呀，咋跟原來那塊幾乎一模一樣？還有這櫻桃，比娘繡得還像。

“鐵蛋，你從哪兒弄來的?”

“俺娘繡的呗！”鐵蛋神氣十足地說，“昨天集上俺娘剛買了一塊，繡了大半夜呢。”

“俺說呢，早就聽人家說你娘一手好繡工，可從來沒見過，今天可算開了眼了。”翠鳳一邊端詳着一邊贊不絕口，“鐵蛋，這回俺可要好好謝謝你娘倆，你等會兒，俺給兔女拿進去。”

工夫不大，兔女出來了，好像還有些害羞，低着頭立在那兒笑而不語。

“嗯，跟原來一樣好看。”鐵蛋一隻手撓着頭皮又“嘿嘿嘿”地傻笑起來。

兔女與鐵蛋自然而然地成了要好的一對小朋友，整個寒假倆人幾乎天天都泡在一塊。

難得兔女能交上這麼一個好夥伴，也難得有人願意親近兔女，一家人都替兔女高興，就由着她跟鐵蛋滿村裡瘋。

臨近開學那天，鐵蛋偷偷帶着兔女爬上了村東那座最高的山頭，因為兔女整天嚷嚷着要看縣城到底長得啥模樣。

等到氣喘籲籲地爬上來，穩住腳四下裡一望，娘呀，除了山就是山，沒邊沒棱，瞅着直眼暈。

“鐵蛋哥，縣城在哪兒呢？你快指給俺看看。”

“就在那座山的後面，”鐵蛋使勁指着東面，“看到了沒？”

兔女努力地瞪大眼睛：“啥也看不見，全是山，姥姥不會是騙俺吧？”

“你姥姥沒騙你，可能今天天不好，真倒黴。”鐵蛋有些掃興，好像一心想來的是他而不是兔女。

瞧鐵蛋的樣子，兔女反而笑了：“鐵蛋哥，今天沒看成，等下次你再帶我來呗。”

“行，下次保險讓你看到。”

“鐵蛋哥，你以前看到過嗎？”

一問這鐵蛋可來神氣了：“俺不光看到過，還去過呢。”

“真的？”兔女眼裡全是羨慕。

“當然喽。”鐵蛋很自豪地說，“俺爹是卡車司機，在縣城裡給人家開車，今年暑假剛帶俺去逛了一趟。”

兔女聽了眼睛一亮：“那縣城裡到底有啥好玩的，快講給俺聽聽。”

“嘿嘿，嘿嘿，俺是騙你的，俺也沒去過，俺隻是聽爹講的，嘿嘿。”

“鐵蛋哥，你真壞。”

“嘿嘿。”鐵蛋又開始撓頭皮，“可俺爹不會騙人吧？他說縣城裡的馬路可寬了，就你們家那馬車可以并着排跑好幾輛呢。路兩邊好多賣好吃的鋪子，見也沒見過，還有花花綠綠的衣服，咱村裡沒有人敢穿。”

“為啥不敢穿？”

“嗨，肯定是買不起才這樣講呗。”

“那縣城裡的人住在哪兒呢？”

“爹說住在樓上，一座挨着一座，像一排排鴿子籠。”

“他們住鴿子籠啊，俺可不想住那樣的房子。”

“哈哈哈，咋會是真的鴿子籠呢。”

“那是啥樣的呢？”

……

兔女與鐵蛋坐在山頂上沖着縣城的方向一會指手劃腳，一會笑個沒完，似乎遠處那座神秘的小縣城就是童話裡的王國，讓人心馳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