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
這個春天,明子預感到會有故事發生。夜深人靜的時候,君悅廣告老闆娘的身影總是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君悅廣告的老闆娘名字就叫君悅,他清清楚楚地記得君悅第一次來到他的辦公室時,是她遞過來的相當公道的報價單使他一激靈,把他的神思從剛剛處理完的一個違章作業中抽離出來,他不禁擡眼認真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這個女子,這一望不打緊,他竟然又是一個激靈,這個女子的眼睛好深啊,仿佛含笑,仿佛親切無比,卻又仿佛洞察一切,簡直就是攝魂奪魄的美。
明子帶着君悅在車間各個大油罐間穿梭,君悅安靜而麻利地端詳、測量、記錄,用極簡而嚴密的表達和他确認。末了,他問,幾天能完成?兩天,她語氣笃定。他在心裡笑了笑,不置可否,來到小城唯一的這家外企做安全經理後,他已經先後共過兩家廣告公司,幾乎每次合作都讓他急得心裡發毛,窩火得不行,不是設計不到位,就是質量沒保證,還總是不能按時完成。
兩天後,君悅果然帶着一個工人來到了車間,有條不紊地布置張貼好所有的标識标牌。明子一路跟着,沒有說一句挑剔的話,因為實在無可挑剔。君悅的設計醒目、美觀、簡潔、大方,完全符合他的審美要求。用料也完全達到标準,絕無後顧之憂。
目送着君悅離去的身影,明子久久沒動。節氣已到驚蟄,明子感覺他體内的什麼東西也在慢慢地複蘇,從未有過的通體舒泰使他不由得哼唱起來:桃花紅,梨花白,黃鹂歌唱燕歸來。
小城裡有一條穿城而過的河叫星月河,夏日傍晚的星月河兩岸,華燈初上,垂柳依依,一輪明月挂在天上。北岸是商業區,滿街的大排檔,南岸主要是綠化帶和親水棧道。
明子喜歡安靜,從一天的緊張工作中解脫出來,他喜歡到河邊來吹吹風。其實明子學的不是安全管理專業,從那所211院校畢業後,他急于還清讀大學拿的助學貸款,所以選擇了這家待遇優厚卻地處閉塞的外企,他的英語六級幫了他的大忙,他和美國總管卡爾交流很順暢。公司裡的員工包括高管,多數還是在小城本地招聘的,所以大家對這個能用英語熟練和老闆交流的小夥子多有敬畏。剛來的時候明子在心裡盤算過,用不了一年,他就可以還清他的助學貸款了,還具備相應的工作經曆,這樣他就可以到上海去謀職,他的女朋友在張家港上班,張家港離上海很近。
明子的女朋友叫茹,一個徐州女孩,是他的學妹,大二時明子在校園裡張貼了一個轉讓課本的小廣告,結果茹就聯系他了,一來二往地,他們就戀愛了。剛來這個小城的時候,明子和茹聯系得很勤。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明子覺得他幾乎快把茹給忘了,他滿腦子都是君悅,君悅好看的眼睛,君悅周正的普通話,君悅的質樸、認真和靈氣,那麼強烈地占據了明子的全部身心。
作為一個資深影迷,明子開始推薦電影給君悅看,沒想到的是他推薦的電影君悅都極喜歡,而且在QQ空間寫下了洋洋灑灑的影評,這一看,明子吃驚了,标準的才女啊,三觀正,心思細,影評節制、内斂,卻又無法掩飾内心深處的熱烈和深情。明子淪陷了,淪陷在君悅的眼睛裡,身影裡,文字裡,明子無法自拔了。
明子就這麼一邊海闊天空地想着,一邊沿着星月河南岸的步道逶迤而行。對于他來說,每一個迎面而來的女子都是君悅,而每一個又都不是,君悅是獨一無二的,是人世間最珍貴的呀,能夠遇到她,是生命的奇迹。
身後的一聲低喚幾乎是驚醒了他,真的是君悅,明子突然就手足無措起來,還是君悅鎮定。君悅說,我們走走吧。明子就讓在了後面,他們默默走着,誰也不願意開口說話,仿佛一開口就會破壞了什麼似的。晚風吹來君悅身上的香,那不是任何一種香水的香,絕不是,明子确信那是來自君悅身上的體香。明子幾乎不能控制自己了,他蓦地停住了腳步,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在顫抖。君悅回過頭來,依舊是淺淺地笑,你女朋友很可愛,我在你空間看到照片了,君悅說。明子突然感到很沮喪。
在梧桐樹葉落滿留香公園的時候,茹來看望明子了。茹燙了卷發,似乎多了女人味,但明子卻覺得茹變得陌生了,牽着茹的手在縣城唯一的留香公園裡逛着的時候,明子心裡時時想着的卻是會不會碰上君悅。
是的,就在上個周末,明子手持相機在留香公園溜達的時候,就偶然在兒童樂園那個角落裡遇到了君悅。君悅是帶她兒子來玩的。明子于是給他們拍照,拍君悅和她兒子嬉戲的照片,拍君悅站在長亭裡的照片,拍君悅斜倚在樹幹上看書的照片。那天君悅穿着黑褲白衫,紮着馬尾,哪裡像一個三歲孩子的母親,活脫脫就是一個少女。那些照片靜谧極了,生動極了、鮮活極了,明子從未覺得照片可以這麼打動人心。晚上,在給君悅發郵件的時候,明子把自己的一張照片也打包進去了。照片中明子站在校園裡,手指着前方,笑得一臉燦爛。他覺得君悅一定會喜歡這張照片。
晚上,茹躺在明子懷裡,期待着明子的擁吻,她看到明子的目光遊移不定,而後變得越來越深,直到深不可測,仿佛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茹不禁害怕起來。
回到張家港的當晚,茹就收到了明子發來的郵件,郵件極短:茹,對不起,就此别過!
這一場雪下得極鋪張,把整個世界覆蓋得嚴嚴實實。冬天真的來了。明子的心裡卻很暖和。明子考上市委宣傳部了,離君悅所在的縣城隻有一小時車程,他終于能夠用他自己的方式厮守在心愛的女人身邊了,他可以在周末回到縣城,在留香公園坐坐,在星月河邊走走,能不能碰到君悅都沒有關系,君悅就住在他心裡。能在她走過的地方走一走,在她看過的地方看一看,就是極好的,就是厮守了。有什麼比知道自己心愛的人好好活着更美好的事情呢?
雪一化,明子就迫不及待地來到了留香公園。他要約君悅的先生喝酒,他突然覺得他如此胸懷坦蕩,他們會成為肝膽相照的哥們。電話拔通了,聽了明子的邀請後,男人沉默了片刻,說你等着。幾分鐘後,男人見到了明子,明子明顯覺得男人仿佛突然之間蒼老沉默了許多。男人說你跟我來,明子便一聲不響地跟着男人朝西邊走去。離留香公園不遠的西邊有一處墓地,男人徑直走了過去,走到最後一排墓地旁,男人不動了,明子順着男人的目光望去,他突然看到一塊墓碑上,君悅在照片裡對着他笑,眼睛依然很深很深。明子瞬間感覺自己的魂已經丢了,他猛地揪住男人的衣領,牙齒打着顫,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男人的淚珠也止不住地滾落下來,他斷斷續續地告訴明子,君悅帶着兒子去購物,一回頭發現兒子不見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到馬路旁,看到兒子正在搖搖擺擺的往馬路中間跑,迎面一輛銀色轎車疾馳而來,眼看就要撞到兒子身上,君悅猛撲上去,一把推開兒子,她卻倒在血泊中再也沒有起來。
男人對明子說,我知道你會找來的,我常常見她在電腦上看着你的照片出神。
那一刻,明子的心碎了。
那一年,君悅三十,屬兔;明子二十五,屬猴。
此後經年,人們在留香公園旁的這塊墓地裡,經常看到一個年輕英俊的小夥子,站在一塊墓碑前久久端詳。人們還仿佛聽到一陣陣飄渺的女子的歌聲: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我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