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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篇谈论对托尔卡丘克的短篇小说《衣柜》和《马》的阅读体会中，作者被女作家擅长心理描写和碎片化写作的创作特点吸引，对《衣柜》中“躲进衣柜成一统”的R先生夫妇的心理和《马》中失而复得的棋子的象征意味做出了自己的解读。这些慨叹、联想和共鸣都随着对作品的细读生发，既扣住了作品的“题”，又抒发了自己的“志”，是一份作品和读者之间认真恳切的交流。

晓照

灵魂安放与心猿意马

——读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小说《衣柜》和《马》张万林作为2018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荣誉是迟来的。据说她的作品最值得关注的是《云游》《雅各书》这两部，瑞典皇家学院的授奖词也对这两部作品进行了重点解读，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但是，我却没有急于去读这两部作品，而是读了2020年《世界文学》第二期上推送的几篇短篇小说。让我受到震动的是《衣柜》和《马》这两篇，让我来谈谈体会吧。

01

灵魂需要安放

《衣柜》只有一千多字，严格意义上，只能算是一篇微型小说。它结构简单，甚至谈不上有什么结构，就是女主人公搬家，在二手商店里买了一个便宜的衣柜回去，在一个被矿工管乐团吵闹的晚上，梦见了衣柜。“梦里一片寂静……我们在这片寂静中都很快乐……”。这个梦左右了女主人公的意识，她某夜有意接近了衣柜，并在漆黑中走进了衣柜，“坐在装了毛线的塑料袋上，封闭空间里，我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逐渐增强。”奥尔加·托卡尔丘克毕业于华沙大学心理学系，她善于在作品中挖掘人物的心理，通过心理活动来推动作品展开。

托卡尔丘克小说集《衣柜》

“当心灵独处时，它就开始祈祷，这就是心灵的天性。”“上帝的天使啊，我的守护神，”“你要一直待在我的身边……”“请守护、保卫我的灵魂和身体，”“请带领我走向永生，阿门。”这是女主人公在衣柜里面对衣物和灵魂时，听到的声音。“从此之后，这个衣柜就成了我们卧室的一个巨大的能量坑，每天都吸引我钻到里面去。”到最后，她的R先生也被她在某个夜晚拉进了衣柜，从此“我们就这样住在了这个衣柜里。”R先生后来不仅适应了这个环境，还对偶而要出去购物或工作，产生了痛苦的抵触情绪。

上面摘取的这些文字就是这篇小说的基本脉络，读后让我久久不能平静。作者在这么短的篇幅中要传递给我们的是什么？作者说，她写小说不是凭空想象，而是要写出内心感受到的一切。这么说，我们就可以从作者的内心出发，去探寻她的写作密码。衣柜在这里只是一个物象，它的存在，为主人公的内心世界提供了一个存放之所，灵魂得以在某个它觉得可以的地方安身。那么，他们何以对现实生活有着隔膜或者说谨慎防备？仅仅是因为矿工管乐团的音乐吵了她们一个晚上吗？肯定不是，是他们对这个喧闹的世界有着无奈和抵触。世界太过繁复，令人眼花缭乱；世界也太过嘈杂，让人不得安闲。场面上的应酬，人际关系的构建，工作上的接触，生活中的遇见，无一不需要我们花费精力和时间去应对，而当我们满怀疲惫回到私密空间时，还要面对像矿工管乐团那样的喧闹，你说如何让人受得了？

有些人的欲望可能很多也很大，所以不断地向这个世界索取或者在这个世界放纵，而最大多数的人，特别是有着理性的人群，他们是需要内心的安静的。就像衣柜里躲着的这对夫妇，他们所要不多，就是在想睡的夜晚，可以安静地睡去，有着一种寂静中的快乐。然而，越是简单的需要，越是难以满足。这大概就是这个世界的复杂与无奈，也是这对夫妇为什么要钻进衣柜成一统，哪管外面的春夏与秋冬的原由吧。

作者一直强调碎片化的写作，她说：“也许我们应该相信碎片，因为碎片创造了能够在许多维度上以更复杂的方式描述更多事物的星群。我们的故事可以以无限的方式相互参照，故事里的主人公们会进入彼此的故事之中，建立联系。”从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小说里，我们可以看到，它没有完整的故事和情节，作者没有被故事和情节本身束缚住，所以可以在更多的维度上以更复杂的方式来描述。《衣柜》看似碎片化，但它又不是破碎不堪，而是把要表达的东西揉碎于文字之中，通过看似荒诞离奇的举止，给我们这个世界发出了庄严的警告，灵魂需要安放，需要归依，需要呵护，我们不应跳得太高，跑得太快，溜得太远。

02

棋盘上的心猿意马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能够获得诺贝尔奖，一定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在我阅读了她的作品之后，我喜欢上了她小说里的抒情成分，像诗歌那样曼妙轻柔，却又令人略带痛感。这是我读过两遍《马》之后的强烈感受。一对共同生活了多年的夫妇，婚姻行将走入末途，他们以体面的特殊的方式来度过最后在一起的时光。他们彼此排斥、厌恶，却又彼此依存和迁就。明明看到对方就感觉得恶心、愤怒，甚至于想到让她（他）死，却又能瞬息转换这种情绪，礼貌地呼叫和配合。

阅读链接：第一读者｜奥·托卡尔丘克【波兰】：马

时间选在冬季，地点选在海边度假村，在浪漫和激情都有的地方，感觉却失去了它的敏锐性，哪怕当他想跟她再做一次爱，在她响应时，他却意趣全无，躺在他身下的不再是妻子、女人，而是一个人，一个没有了性别差异的人。这是一种怎样的悲哀与无助。当两个有情人对彼此不再心属时，剩下的只有撕扯或客气。撕扯是表面的，有时也是内在的，就像这对夫妻。客气是一种冷漠，是夫妻间的无情杀手，让你死于无形。是久居之后的麻木？还是彼此有着另外的伤害，譬如出轨，婚外情？从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出点滴，那就是男主角受不了女人的颐指气使，委屈得偷偷哭过，但表面上还是顺从她，迁就她。而她知道他用相机镜头征服了很多女人，她明明厌恶他，却没有表露出来，还有一点点想挽留他的意思。

他们明明很想尽快离开，却迟迟不动身。在海边打发不了的时光，只能用在棋盘上。明明彼此可以杀个昏天黑地，互不相让，她却有意在第一局就让他赢下。她总想在生活中服一次软，认一次错，让他能在身边多留一些时光。因为，他们都清楚，离开这个地方意味着什么。可是，他们宁愿打心理战，也不愿意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棋局如人生，变化总在无形中。“在她身边，他感觉自己就像小男生、小孩子。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伤害他。”所以，他总会有他的方式来面对她，“他只学会了一种有效的对抗方式，那就是把国王藏在其他棋子后面。而对于她这种猜不透的女人，就不理她，忽略她，主动无视她，不跟她说话，不看她，避开她，抛弃她，不在乎她，像拍照那样让她站远些。”“他们一路回家，默默不语，跟昨日一样，风很是谅解他们的沉默。”他们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由此，我们就可以理解了，他们的棋为啥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连续下一周杀得个不分彼此，因为他们心猿意马，不可能坐下来，共情一盘棋了。

我们上面说过，奥尔加·托卡尔丘克擅长心理描写，善于碎片化处理，在本来单调、枯燥、乏味的时光中，在没有可写的情节里，注入很多元素，让读者在他们的今昔中流连，更思量着他们可能的将来。为什么不呢？你看，在第二次下棋时，白方的马无缘无故地不见了，再怎么找都找不到，棋不能下了，情绪也坏到了极点，都想着要急于离开这里。可是，就在他们做好了准备时，那只可爱的小狗却在海水中找到一枚白马棋子，诡异不已，却让你无话可说，这是上帝的旨意，还是小狗的灵性？最是可能的是作者的一厢情愿，希望他们的感情能有所转机。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这枚马有着深刻的象征意味，既是现实的不可解的棋局，又是对生活和未来的期许。每一个人都会有不如意，每一个家庭都有难耐的焦虑，每对夫妻间都可能有难以调和的矛盾，但是生活毕竟在向前，日子还得一天天地过，我们对彼此的恶心，是不是也可以缓解转换？只要不那么心猿意马，即便这一枚白马丢了，也可以找到一枚替代，人生不都是这样吗？看似绝望的路途，转一个弯，前面又宽广了。

作者简介

张万林，男，1970生，四川师大毕业，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评论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四川省网络作协会员，巴中市作协副主席，《巴中文学》《巴中文史》责任编辑。在《人民日报》《名作欣赏》《星星诗刊》《散文选刊》《中国艺术报》《人民政协报》《羊城晚报》《四川文学》《青年作家》《草堂》《华西都市报》《重庆晚报》《巴中日报》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评论、小说等文章，出版个人诗集《临水的细浪》。现供职巴中市政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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