邲之战前晋先縠违命渡河,楚孙叔敖赌气撤军,为何胜利方是楚国?
公元前597年,整个江湖都在战战兢兢地关注着一场战争:楚庄王第八次率军伐郑,在围攻了三个月之后,终于在这年6月攻破了郑国都城新郑。郑襄公被迫赤裸上身牵羊迎接楚庄王的到来,向楚国投诚。
就在郑国城破之时,江湖旧霸主晋国才迟钝地派出了救援大军。
晋国中军主帅郤缺去年刚刚过世,此次率领三军出征的新任主帅,是长期担任中军佐的荀林父。荀林父被提拔后,他的中军佐之位就由先轸后人先縠替补。除了他们两人外,晋国上军主将是智而多谋的士会,上军佐是郤缺之子郤克;赵盾之子赵朔为下军主将,栾盾之子栾书为下军佐;赵盾的同父异母兄弟赵括、赵婴齐为中军大夫;巩朔、韩穿为上军大夫;荀首、赵同为下军大夫;赵盾亲自提拔的韩厥仍为司马。
荀林父是晋文公时期的老将,晋襄公时期被提拔成为晋卿,参加了近二十年来晋国的多次对外战争,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上军主将士会虽然是新近才被提拔成为晋卿,但他“智而多谋”的名声早就家喻户晓。其余各位将领,大多是名将之后,能力也不会太差。有荀林父这样的老将坐阵,又有智而多谋的士会辅佐,实力强大的晋军应该可以与楚庄王率领的楚军一争胜负。
无奈,晋军出动得实在是太晚了。
刚刚抵达黄河边,荀林父就听说郑国已经投降楚国。一听到这一消息,荀林父立刻就想打退堂鼓:“现在与楚军作战,等于是没救成郑国却劳累士卒,何必如此呢?等楚军撤军后再去攻打郑国,那也不算晚。”
自公元前608年以来,郑国被晋、楚两个大国轮番攻击,多年来一直是“朝晋暮楚”。等楚国退军后再去攻打郑国,晋国可轻松令其臣服孙叔敖,既省心又省力,还不用担心与楚国对抗的不确定性风险,当然是最佳选择。
荀林父的退军主张,也得到了上军主将士会的高度认同。
两大重量级人物都赞同退军,看来这次晋楚大战,就将中途中止了。
然而,晋军内部事务,可不是谁职位高就说了算。荀林父虽然长期担任晋卿二把手,却被赵盾、郤缺等人压制多年,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格。这次出征,是荀林父第一次以中军主帅身份带兵出征,可他的属下却几乎人人都有背景,来头都不小,很多人根本就瞧不起他。
中军佐先縠就是如此。
先縠,是晋国名将先轸之后,向来高傲自大。见荀林父居然要不战而退,先縠极为激动:“不能退兵!晋国之所以能称霸,就是军队勇武、下臣得力。今日失去诸侯,不能说得力;遇敌不战,不可谓勇武。如果在我们手上失去了霸业,还不如去死!成军出征,听到敌人强大就退兵,不是大丈夫所为。受君命而出师,却懦弱地不战而退,你们这些人做得到,我可不行!”
三十六年前,正是先縠之祖先轸做主帅,在城濮一举击败楚国,让晋国成为东周霸主。如今先轸后人却要眼睁睁地看着霸主地位在自己手上丧失,先縠当然无法忍受。所以,他才会强烈反对荀林父退军。
随后,先縠不管三七二十一,率领属下违命强行先渡过了黄河!
晋国司马韩厥见到此幕,便私下里劝荀林父:“先縠部队如果陷入险境,您的罪过就大了。您身为元帅,军队不服从命令,是谁之过错?失去部属又损失军队,罪过极大,还不如进军。与楚军作战,即便不能胜,罪过也是六人同担。与其您一人担当罪过,还不如六人分担其责,那样岂不是更好?”
韩厥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令人诧异。
韩厥是晋国前正卿赵盾一手提拔。晋、秦河曲之战前,韩厥曾不顾赵盾脸面,力斩扰乱行军秩序的赵盾车夫,从此他就以严格执法闻名晋国。这次先縠违抗主将之令擅自横渡黄河,韩厥不但没有阻止,反过来还劝荀林父屈从于先縠——晋国军纪何在?
更何况,韩厥劝说荀林父,不是以晋国利益为重,却是以荀林父个人厉害关系来分析得失,这说明晋国卿大夫阶层关注个人利益更胜于国家利益:与楚人作战,晋军不一定会败;但坐视先縠单独战楚而不救,荀林父却铁定要承担责任!
被韩厥这么一分析,荀林父果然被说动了:马上就命令晋军全部渡河,去与楚国决战!
荀林父之弟荀首看到此幕,不由得哀叹道:“这次出师危险了!”
晋军内部勾心斗角,令人目不忍赌。可就在同时,楚军内部也产生了冲突。
在攻下郑国后,楚庄王率师继续北进,驻扎在郔(河南郑州市北)。楚国中军由沈尹率领,左军由公子婴齐率领,右军由公子侧率领。原计划,在饮马黄河之后,楚国才会退军。可当楚庄王听说晋军已渡过黄河,顿时有些紧张,便想立刻班师回楚。
但是,楚庄王的爱臣伍参却竭力怂恿楚国迎战。
楚国军队已出来征战数月,攻下新郑之后没来得及休整。以疲惫之师去迎战满血出征的晋师,谁都看得出凶多吉少。因而,楚国令尹孙叔敖对伍参迎战之举颇为不满:“去年攻入了陈国,今年又攻入了郑国,又不是没有战事了。与晋决战如果不胜,伍参的肉够吃吗?”
伍参听了孙叔敖的话,顿时就跟他杠上了:“如果楚国获胜,孙叔就是无谋之辈了!如果不能获胜,我伍参之肉将被被晋人所得,您哪还吃得上?”
楚国令尹,就相当于他国宰相,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极高。伍参不过是楚庄王的嬖臣,就敢如此无礼地挑衅孙叔敖,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孙叔敖也不等楚庄王命令,一赌气就调转车头向南撤退,军旗也指向了南方。
国君还没下令,楚国令尹就自行先撤了军,楚军内部的矛盾对抗,看来也不小!
可就在孙叔敖被气走后,伍参却冷静下来,严肃地向楚庄王解说迎战的理由:“晋国正卿荀林父刚上任不久,还无法统一军令。他的中军佐先縠刚愎自用,不愿听从荀林父指挥。晋国三军主帅想独断专行却无权,想依命行事又无权威上司,晋军虽众又能服从于谁?这次出兵,晋军必败!况且,以楚君而逃避晋臣,社稷之辱可就大了!”
伍参连晋军将领的个性都了解得这么清楚,可见楚国情报系统的发达!荀林父虽然做上晋卿二十多年,但长期以来都谨小慎微地甘居赵盾、郤缺之下,确实威望不足。今日的晋军,可以说是一头绵羊率领着一群猛狼。主将羸弱,属下却多桀骜不驯,这样的军队怎么会有战斗力?
伍参这么一说,立刻说服了楚庄王。他立刻派人去通知令尹孙叔敖让军队停止撤退,驻扎在管(河南郑州市),等待晋军的到来。
渡过黄河后,晋国军队驻扎在敖山、镐山(位于河南荥阳北)之间。
二虎都已就位,就等着最后的决战了。
此时,郑国忙不迭地派出使者来到晋军驻地来煽风点火:“郑国如今从楚,不过是为保住社稷,并不是有二心。楚军屡战屡胜,极为骄傲自大;楚军外出已久,必然疲惫,且又不设防。请晋国出兵攻击他们,郑国军队跟随出击,楚师必败!”
郑人这明显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对郑国而言,跟随楚国还是晋国,并没有什么区别。但郑国最难受的是孙叔敖,晋、楚两家始终不分出高下,却轮番来攻打郑国出气——十二年来,郑国几乎每年都有战祸,实在是受够了苦头!一旦晋、楚分出胜负,霸主之位确定,郑国该跟谁就再也没有争议了。所以,郑人才会这么积极地怂恿荀林父赶紧与楚人开战。
先縠听郑人如此说,刚好与他不谋而合,大为高兴:“打败楚国、臣服郑国,就在此一举,一定要答应郑国!”
可是,下军佐栾书却看出了郑人真实意图:“楚庄王自攻克庸国以来,无日不告诫国人不可懈怠;对军队,无日不告诫胜利不是必然。行事如此,不能说是骄傲。先大夫狐偃曾说,‘军队理直为壮,理屈为老’,我们出兵理由不充分,就不能说楚军疲惫。楚国军队交替警戒,日夜不休,不能说是无备。公子子良,是郑国贤人;师叔潘尪(音汪),是楚国贵人。潘尪到郑国会盟,子良到楚国为质,这足以证明郑、楚之亲。郑人来劝我们出战,我们胜了就跟从晋国,不胜就会跟从楚国。郑人之话不可信!”
这时,赵氏家族的赵括与赵同也跳了出来:“既然已出师,就是要寻敌人决战。打败敌人、臣服郑国,还等什么?一定要听从先縠!”下军大夫荀首却说:“赵括、赵同,都是先縠一类的罪人!”下军主将赵朔虽然是赵氏族人,但却明白事理;他不好去公然反驳两位叔叔,便对栾书大加赞赏:“栾伯说得好!如能按他所说行事,晋国必定能治理好!”
大敌当前,晋军内部又吵成了一团乱麻。作为主帅的荀林父,却不发一言,显然是掌控不了这种混乱局面。伍参所说晋军“听而无上”,真是切中要害!强敌在侧,大战迫在眉睫,晋军内部却还是不能统一思想,邲之战的胜负花落谁家,已不言而喻!
邲之战前,晋军和楚军内部都出现了矛盾与对抗:晋军士縠违命横渡黄河,楚国则是令尹孙叔敖赌气先行撤军。
但是,矛盾与对抗出现之后,在两军内部的发展却不一样。
先縠的违命,让荀林父威信大大下降,在整个邲之战过程中,荀林父再也无法有效指挥晋军。孙叔敖赌气撤军,在被楚庄王制止后,他马上就调整过来——在邲之战突然爆发后,正是孙叔敖的临机决断,才让楚国抓住了制胜的最关键时机。
为什么楚国会最终获胜?
晋军内部的矛盾与对抗,是晋国内部长期权力斗争的结果,因此在邲之战过程中发展成了破坏性的对抗,使得晋军实力大打折扣。楚国内部的矛盾与对抗,因为有了楚庄王和孙叔敖这样宽宏大度的领导层,却成了建设性的对抗:楚庄王没有怪罪孙叔敖赌气撤军,孙叔敖也没有怪罪伍参的出言不逊,最终君臣一心,合力赢得了邲之战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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