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些“社会主义”，无论他们的“纲领”有多么令人振奋，无论他们自称“要做什么”，无论他们自称为“初级阶段”还是“高级阶段”，我们都要明白：重要的是改变世界！换句话说，我们需要关注的不是他们打算做什么，而是他们做到了什么。

近日，皮卡丘遇到一个问题，有人问“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存不存在“剥削”？在这个问题中，“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和“剥削”都是需要进行追问的概念，但由于本文毕竟要在简中互联网，而不是在宝可梦宇宙里发出（我们就假设宝可梦宇宙里没有这些禁忌吧），因此第一个话题我是没胆子写文章展开谈的，那今天这篇文章，就来谈谈“剥削”是什么，以及它是否能刻画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根本区别。

一、剥削不是道德判断

看到“剥削”二字，我们除了看到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爷爷以外，可能还会想到996，高房价，强制实习，拖欠工资加班费等等。那么这些是不是剥削？我们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先装一回“学究”，对这个概念咬文嚼字一下。

首先，我们说的“剥削”首先是马克思主义意义上的剥削。马克思是德国人，他在用这个词的时候，一般用的是ausbeuten，而如果将它翻译成英文，就是exploit。实际上无论是ausbeuten还是exploit都有两层意思，一种是对人的exploit，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剥削，一种是对自然界的exploit，我们一般可以翻译成开发或者叫开采。同时，所谓exploit one’s potenital，对人的潜能的开采，我们也用exploit这个词。可见，就其原意而言，exploit本身并不必然是一个贬义词，只是在中文当中两个意思分别被翻译成“剥削”与“开采”。后者依然是中性词，而前者由于历史的影响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区别，就成为一个明显的贬义词了。

这样的区分并不只是在夸耀我洋文好（其实也并不怎么好），而是强调马克思在使用这个词的时候，语境究竟是如何的。比如说，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就批驳了“劳动是一切财富的源泉”的观点，并指出财富的源泉不止有劳动，还有自然界。当马克思在这里使用exploit的时候，就是在用“开采”这一对自然界的活动了。不过，马克思主要研究的是exploit的社会面向，也就是“对人”的方面，因此传统上将其翻译为“剥削”也是准确的。

我们为什么要绕这么一大圈子？大家可以想一想，我们在使用“开采”的时候，似乎是在强调一种经济活动，而在使用“剥削”的时候，反而变成了一种道德谴责——但实际上，两者都是不含道德判断的经济活动！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从来不是“道德批判”，当然我们并不是说道德批判不对，资本家与反动官僚确实很可恶，但是要真正了解其特点，并且战而胜之，我们就不能停留在道德批判上，而是要把批判提升到科学的高度。

二、剩余产品和剩余价值

那么，剥削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我们首先介绍两个概念，一个叫“剩余产品”，另一个叫“剩余价值”。

只要人的生产大于人的消费，就有生产出来的东西暂时留存下来，这就是“剩余产品”。那么，拿这些东西咋办呢？在宝可梦世界里，这些产品的归属是通过打架决定的；在西欧的封建制下，封建领主控制了剩余产品；而在汉地中国，士大夫阶层控制剩余产品；在北方的游牧民族那里，各种部落头人与贵族控制了剩余产品。当一部分人控制了这些“剩余产品”的时候，“剥削”就出现了。

“剥削”意味着，没有剩余产品的人，需要把自己一部分的劳动所得无偿上缴给掌握剩余产品的人。如果你是个农奴，你得被迫为地主无偿耕地，如果你是汉地的佃农，你也得从地主处租土地或农具，并把一部分劳动所得无偿交给地主。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在资本主义之前的社会里，剥削关系有点像日本黑社会：掌握剩余产品的大佬提供武力上的保护，小弟们则上交保护费换取这种保护，而如果小弟们交不上保护费，拳头就会落到他们自己身上。从史实来看，西欧的封建领主会在农奴被劫掠的时候，提供一些最低限度的保护，并且对不交贡赋或不服徭役的人用暴力惩处。

顺便一提，一些刚刚接触马克思主义的人会知道，剥削者是寄生虫，是不劳动的。这时候就会有一些人振振有词地反驳：怎么可能？剥削者不劳动，怎么维持自己的剥削呢？而如果剥削者也劳动，那就不是剥削，而是占有自己的劳动所得。这种观点的问题在于，TA们从劳动人民这里“剥削”多少并不决定于TA们要花多少资源“保护”劳动人民，也并不取决于TA付出了多少（据说是很复杂的）“管理劳动”，而是在于，TA们有强迫劳动人民这么做的权力。

当我们缓缓转动历史的车轮，让时间来到资本主义时代，剥削的形式就变了，变成了“剩余价值”。“剩余价值”又是什么？简单来说，剩余价值就是资本家从劳动人民手上剥削来的东西。上文提到，在前资本主义社会，地主们更像黑帮直接从劳动人民手里“抢钱”，但是在资本主义社会，这种剥削则更像是“偷钱”。在资本主义社会，剥削似乎变得更“文明”，更“隐晦”了——至少资本家与工人在表面上是平等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是事实上，资本家从劳动人民的手里“偷”来了更多。TA们是怎么“偷”的呢：资本家付给工人的工钱，不是工人努力干活生产出来的东西的价值，而是工人养活自己所需要的最少的钱，两者的差值就是由资本家占有的“剩余价值”。资本家为了更大限度地得利，就会不断试图增大其“剩余价值”，从而延长劳动时间，加强劳动强度，降低工资等等。

为什么资本家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偷”钱，还能“偷”得越来越多？因为资本家控制了绝大部分生产资料，工人无法自给自足，就不得不给资本家打工。同时，社会上一直存在找不到工作的人——这意味着如果劳动者不接受996，老板就可以用那个“多出来的人”换掉TA。

三、“剥削”何时愈演愈烈，以及为什么要反对资本主义？

让我们再回到上文提到的问题：996，高房价，强制实习，拖欠工资加班费这些是剥削吗？简单来说，是的，但仅仅是剥削在一个特殊社会（中国）中，产生出来的本地现象。反过来说，一个地区如果没有996、高房价，也会存在剥削。即使在像瑞典这样劳动保障齐全，社会福利优厚，劳动者一个工作日只需要工作8小时乃至7小时的国家，剥削也是存在的。

为什么存在不一样的剥削现象？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一个社会的技术条件，劳动生产率与劳资力量对比都会对此造成影响。然而，对于资本主义本身而言，这些多多少少都只能算是“外因”，那么“内因”是什么呢？简单来说，资本主义是有其固有的经济周期的，而当经济开始下行的时候，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就会加剧。这是由什么原因导致的呢？因为在经济形式不好的时候，资本家的投资所能获得的预期利润会有所下降，而为了尽可能赚更多的钱，资本家就更有动机来剥削，压榨工人阶级。同时，由于经济形式不好，资本家也更不愿意进行进一步的投资以扩大再生产，这使得工人如果失去了现在的工作岗位，就很难找到新的工作。在这种背景下，劳动者就不得不接受更严苛的剥削。于是我们看到996，强制实习与拖欠工资就变得常见了起来。那么，资本主义为何会存在周期，经济又为什么会不可避免的下行呢？如果细细分析，这将是个复杂的问题，但是如果一言蔽之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区别，那就是其根本矛盾起了作用——即生产的社会化与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

这样的判断大家可能在教科书里看到过，那它具体是什么意思呢？简单来说，一方面资本主义企业常常会越做越大，但这种“做大”是无序的，因此总是生产出比需求多的东西，另一方面，被剥削得很贫穷的下层人民又买不起这些多出来东西，这就出现了生产过剩的危机。危机对社会生产与工人阶级的伤害一向是巨大的。我们如果想避免周期性危机要带来的伤害，该怎么办呢？

第一条路当然是国家“出手”，以宏观调控的方式应对经济危机。当然在现实的经济危机中，各国政府一般也这么做了。比如在2008年的金融危机中，美联储通过超发货币保住了“太大而不能倒”的银行体系，而中国也出台了“四万亿计划”，以国家主导的投资稳住经济。但是总得来说，国家介入只能处理一时燃眉之急，却不能改变资本主义走向周期性危机的趋势。另外，国家的介入一直都是有“副作用”的——国家并不是所有国民的“守护神”，而是各阶级，各社会力量争夺的对象，而现实中的官僚集团也有其特殊利益。因此当国家“出手”应对经济危机时，其带来的常常是对工人阶级更进一步的伤害——比如在上世纪80年代，以美国与英国政府为代表的各国政府（主动或被动地）所推动的新自由主义改革就大大侵蚀了工人阶级的阶级组织与社会福利，其恶劣影响延续至今。

那么第二条路就是推翻资本主义，建立社会主义。实际上，绝大多数真实存在过的社会主义政权都是在风雨飘摇的经济与政治危机中，乃至是在残酷血腥的内战中稳固下来的。因此，资本主义的周期性危机也常常是周期性的革命时机。但是在这篇文章中，我们不谈革命问题，仅仅简单谈一谈社会主义建设相关的问题。大部分自称“社会主义”的政权，无论是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指导思想的，还是诸如“阿拉伯社会主义”（埃及、伊拉克与叙利亚等国），“佛教社会主义”（缅甸）等指导思想复杂的，都大多来源于两次世界大战下的帝国灰烬之中，而委内瑞拉的“二十一世纪社会主义”，也是在新自由主义转型后拉美的经济泥沼中崛起的。对于这些“社会主义”，无论他们的“纲领”有多么令人振奋，无论他们自称“要做什么”，无论他们自称为“初级阶段”还是“高级阶段”，我们都要明白：重要的是改变世界！换句话说，我们需要关注的不是他们打算做什么，而是他们做到了什么。

在这一部分，我们没有直接回答“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有没有剥削”这个问题，而是绕了一个圈子，先谈了“剥削”的概念，又谈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剥削形式，等到我们终于谈到社会主义，突然就to be continued了，但这就是可怕的宝可梦世界！虽然如此，大家不用担心，我们的文章是有（下）篇的。在（下）中我们会分别讨论以下几个问题：（1）什么是社会主义。（2）现实的社会主义社会是怎样的，以及存在怎样的剥削。以及（3）归根到底，我们应该如何看待资本主义社会与社会主义社会的剥削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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