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末代皇弟之妻两度入住紫禁城,拒绝加入满洲国
我的汉名是唐石霞,字怡莹。我是满洲人,“满洲”是民国初年人们常用的叫法,现在,大家为了和伪满洲国区分开,常说我是满族人。以“满族”代“满洲”应当是更准确的说法吧。认真分析推敲一下,“满洲”的说法则指的是地域。
较真一下,在满洲地区出生的人,可能是汉、满、蒙、回、藏……各个不同民族之人,因此,若说某人是“满洲人”,只标示了出生的地区,并未讲明什么民族,所以,说我是满族人,更恰当准确。
满族是发源于中国东北的少数民族之一,以善于骑马射猎而闻名华夏。
早年,满族的统领把军事、行政和生产职能合一,以八旗制度组织民众。即黄、白、红、蓝四旗,加上镶了旗边的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四旗。每一个满族人,都必然分属于这八旗之中的某旗之下。
顺便说一下,自民国初年开始,中文词语中有“旗人”一词,指的就是属于八旗之下的满族人。如果说某某人“在旗”,是指他“在八旗之下”的意思,同样也是指他是满族人。
.▲溥杰前妻,唐石霞,大婚的照片
至于“旗袍”一词,则流传更广人人皆知,大家都明白,那是指咱们中国女人非常漂亮的时髦长袍,其实,它也是来源于满族姑娘所穿的长袍——旗人之袍,所以人们把它叫作“旗袍”了。现在,旗袍的演变更趋完美,连西方洋人也有追求穿旗袍的时髦风尚呢。不过,我仍然觉得,华人或东亚人穿旗袍才更美更合宜,这与东方女人的瘦削身形有关,西洋女人和东方女子比起来,大多体形较高较胖,她们很难穿出娇俏柔美的风格来。所以,咱们中国女人穿起旗袍独领风骚,堪称精彩绝妙!
旗袍算是满族人对东方时尚穿戴的一大贡献,至今,流行寰宇而不衰。满族语言对当今全国通用的普通话影响也不小,诸如人们熟知的萨其马、蜜供、胡同等词语都是来自满语,甚至有学者考证,普通话语音中的翘舌音是汉族语音中本来没有的,也是清朝进入北京时带进来的。
很有趣的是,西方人把我们汉语称作Mandarin,这是中文“满大人”的音译,很明显,洋人认为中国的普通话即“满大人”的官话呢。
说起满族对中华文化的贡献,还有个必须提及的事,就是满族女人从来不缠足,这对汉族人的缠足陋习曾给予了不小的正面冲击。
.▲旗袍
我的满族姓氏,按发音译成汉语是“他他拉”,属于镶红旗。“他他拉”音节多,说起来麻烦,所以,又按照汉姓单字单音习惯,简译作“唐”,我姓唐来源于此。我家是八旗中的大族之一——扎库木氏族。关于扎库木氏族人什么时候入关成了北京人,这可能要追溯到17世纪了。到了我生活的年代,全家已成为地道的北京满族旗人,他他拉氏已经是扎根北京的“唐氏”家族,世代的书香门第。现在,知道我祖上这些渊源的亲友不多,人们多习惯称呼我唐女士,喜欢用我的汉名唐石霞了。
太远的祖上,连我自己也无从查考了。记得比较清楚的,可以从曾祖父裕泰公说起。说到这儿,我要先说一下满族人的姓名称谓习惯与汉族人不大一样的地方。通常满族旗人只说名字,略去姓氏,只在比较郑重或是正式的场合才说全名,比如我的曾祖父名叫“裕泰”,我的祖父名叫“长叙”,按汉人习惯好像并非一家,一个姓“裕”,另一个姓“长”,其实,这看法有失准确,我的曾祖父全名应当是“他他拉裕泰”,祖父全名是“他他拉长叙”,平时呼叫称谓时,都略去了家族姓氏“他他拉”。
再举个例子,大家都知道,清朝最后一位皇帝是“溥仪”,其实,那只是他的名,没说出他的姓,他的全名应当是“爱新觉罗溥仪”。现在,再回过头说我的曾祖父裕泰公吧,他曾经出任湖广总督十五年,在他任期届满,朝廷将其调任陕甘总督的时候,于赴任途中不幸病故。所以,从我所知道的家族历史来看,只从曾祖父算起,我的出身应是旗人中的官宦人家。
我的祖父长叙公也是官员,曾官至户部侍郎。但是,他一生的波折甚多,政治仕途曾经受挫,家庭坎坷不止,使他很早就离开人世了。我的这位祖父曾四次丧偶,他五续的夫人是我的亲祖母。他们俩的小家庭曾经颇为美满和顺。
但是,当已经逝去的先祖母的一位女儿——我的二姑姑筹措结婚的喜日庆典时,我家突然祸从天降,出了很大的乱子。事件的起因是这样的,祖父长叙公为二姑母选定了于归之喜良辰吉日,万想不到,这个嫁女喜日竟然和朝廷一位老太后的辞世忌日撞期巧合,当年,这属于冒犯朝廷,犯了“大不敬”之罪。这种突然降临的无妄之灾,把唐家陡然推进了万丈深谷。
旧时,帝后们的忌日是极重要的日子,无论是帝王驾崩或是后妃殡天忌辰之日,满朝文武皆穿素服,全国停止一切文娱活动,严禁娱乐玩耍喜庆饮宴。
可是,祖父哪里记得那么多帝王后妃的忌日?他为二姑母选定的于归婚日尚未来到,正在为二姑母置办嫁妆、发放喜帖之时,朝廷突然下达了降罪旨意。祖父被革职,户部郑重宣布,永远不再录用祖父长叙以示惩戒,永远断绝了他的仕途生涯。虽然祖父侥幸免于更重的刑罚,但是他心中已郁出死结,酿成痼疾,最终夺走了他尚在壮年的生命。
我想,如果在现今开明社会,当然不会有伟人妻室的所谓陈年“忌日”等颇多禁忌,也不会有什么“大不敬”的罚罪条款,退一步说,即使今天仍有伟人的“忌日”,大概也会一早明昭天下,不会让人把应予避讳的忌讳之期,误用作自家的喜日吉辰了。祖父早逝,客观上正是他在郁郁寡欢中,以死表达了对旧日不开明社会的无声怨怼。
.▲爱新觉罗·溥仪(1906年2月7日—1967年10月17日),清朝末代皇帝,也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皇帝。字耀之,号浩然。也称清废帝或宣统帝。
当今,仍在世的皇亲国戚已经不多,曾亲身在清廷皇宫中居住过的人,大概为数更微。我以皇室世戚身份,当年曾两度入住紫禁城,陪伴我的四姑母瑾太妃。瑾太妃,就是历史上光绪的两个妃子之一的瑾妃,由于光绪驾崩宣统继位,上代皇帝仍然在世的皇后、妃子便晋升为太后、太妃了。另一位光绪的宠妃珍妃也是我的亲姑姑,我进宫之时,不仅五姑珍妃早已被慈禧太后投入井中杀害了,而且害死珍妃的慈禧太后也早就驾鹤西归了。
世事十分奇特有趣,它有其本身固有的规律,不依某些强权者的意志为转移,当年五姑母珍妃被害以后,宫里对她的尊崇敬爱不减反增,而对慈禧太后的做法虽敢怒不敢言,但无人赞同。尔后,在慈禧太后也过世之后,人们对慈禧太后的微词更持续不断。
所以,大家知道了我是珍妃的亲侄女以后,宫廷上下待我都更加亲和友善。在宫室上层,我不仅受到亲姑姑瑾太妃的宠爱呵护,甚至也受到隆裕皇太后的钟爱。这使我较自由地出入宫禁,嬉戏玩耍,工诗习画,度过了我至今难忘的幸福的孩提和青少年时光。
当年,与我能经常在一起,情同姊妹的是溥仪的皇后婉容和他的妃子——淑妃文绣,除了在正式礼仪场合,我会装样子向皇后皇妃恭谨行礼外,我们仨自己玩耍时,像里巷玩伴或学堂同学一样,彼此毫无芥蒂,尽兴而开心,没人再记起各自不同的地位身份。
溥仪虽说是皇帝,但他毕竟年少,有时也能在一起谈笑玩耍。不过,一则是男女青年毕竟不同于单纯的女性朋友,再则,他是皇帝,性别与地位常在人们之间设置了一条无形的界限,接触起来就不如与婉容和文绣了。所以,我对宫廷礼仪总有好像在演戏的感觉,不过,也在“演戏”的潜移默化中,学到了很多外界所不了解的宫廷规矩和礼仪知识。
.▲郭布罗·婉容(1906年11月13日—1946年6月20日),字慕鸿,号植莲,满洲正白旗(达斡尔族)。清朝逊帝溥仪的妻子,清朝与中国的末代皇后,后为伪满洲国皇后。
在我陪伴四姑母住在宫内期间,有时也回家探望双亲和祖母,所以,对皇宫内外北京人的生活体会很深。
比如,我对北京四合院合理有趣的布局,各家自成一体的生活模式,都非常欣赏。时至今日,外国人甚至把四合院上升为华人的文化结构使然,倍加欣赏而成了旅游和考察节目,这并非偶然、不无道理。所以,我在后来定居香港做了教师以后,住在高楼大厦却十分想念北京的四合院,而且,在我的普通话课上,我兴致盎然地安排了一堂课,专门讲解传统的四合院与北京人的生活。
我在宫廷生活的最后阶段,差不多离开紫禁城时,与宣统皇帝溥仪之弟溥杰结婚了,我进一步结交了皇亲贵胄、王府高层。但是好景不长,几年之后,溥杰追随其兄,彻底投靠了日本,溥杰按溥仪的命令和嘱托,东渡日本去士官学校学军事,尔后,更于“中华民国”廿年初伪满僭立,我拒绝归依伪满洲国,遂与溥杰分道扬镳,并曾致函平津各报,我向国民激昂表白:“宁为华夏之孤魂,弗作伪帝之亲贵。”我的肺腑之言,当时受到不少朋友的称许。一时间,我竟然成了新闻人物。
我青年时期的反对复辟皇室之举,在受到人们赞誉的同时,当然也受到日本军政界的忌恨,他们曾几次派人恫吓威胁我,甚至要置我于死地。我本人并非政治人物,自认为何苦要为我无法左右的政情而牺牲呢?所以,后来我就毅然决定,毕生要远离政治,持之以恒专心从事绘画。这才让我永远逃离了险被刺杀的境遇。
后来听不少亲友说,唐石霞离开京津之后就没了消息,开始时可能是我彻底脱离政治的原因,再后来,则是因为我身在港台,当然就更难找到我了。
这些就是我的家世,以及我进入与离开皇宫的大略概括,以及我当时的做法和见解。
○摘自《我眼中的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杰夫人口述史)》唐石霞(口述)惠伊深(著),北京时代华语出版社授权稿,全网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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