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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烛

所谓“农民起义”，历代去数，就没见几个真农民，所见的无非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或“彼可取而代之”者辈。

刘邦建国后和父亲开玩笑，问父亲自己的产业“孰于仲多”敢笑黄巢不丈夫，这自然是炫耀、是诉屈，但其中最深的意思，是一种对他父亲和兄弟的鄙夷，或者说，是一种对“正常人、正常生活”的鄙夷，尤其是对“认命”的鄙夷。

宋江也是一样。

鲁迅有段话，大意是说曾经阔过的想复古，正在阔着的要保持现状，从未阔过的想革命，一个人自负的人，总希望要有个更大的空间来发展自己，要“上进”，中国是个官本位的社会，除了“做官”，就很难找到其他满足抱负——甚至只是满足虚荣的机会。

正途走不通，自然不是绕道，就是自己开路，晁盖上山，无非避祸，并没有什么大的志向，抢掠些附近的人家，也就是图个生存，还是小强盗的想法。而宋江不同，宋江是个有理想的强盗，他有人脉、有粉丝、有才能、有钱、还会写点诗，还“敢笑黄巢不丈夫”，这个志向还是比较高的，自从宋江上山，梁山才开始逐渐封官建制，开始主动的远途征伐，确切的说，也就是从宋江上山，梁山军才开始象部队。

这个情况往下发展，是“绕道”做官还是“继续造反”，自然就两可了。宋江自比黄巢，未必不是想走一条反路，我有时候想，多半是作者限于历史背景，才不得不安排宋江这样一个结局，其实更喜欢走这条“侧路”的，到是晁盖这样黑社会出身的人。

一个制度对任何人都有压制敢笑黄巢不丈夫，但不同的人，反应却不同。人的欲望是主因，资源的积累是基础，宋江处心积虑地结交江湖人物，是有预谋、有步骤的，同样的事情，他做和柴进做，效果完全不同。而这主要是因为目的不同，柴进是“养士”遗风，“主”、“客”的尊卑很明显，宋江则是“倾心接纳”，看宋江待武松，简直能看出刘备待赵云的味道来。

宋江是不肯认命的，而且“从未阔过”，所以，他是要“革命”的，哪怕他不是“吏”，哪怕他有卢俊义这样的“富”，有柴进这样的“贵”，他还是会“反”，这是他这样的人的宿命。

“官逼民反”，这样的轮回充斥着中国的历史。其中的隐语，是只要“官”有资格“逼”，“民”就有资格“反”，俗语云“皇帝轮流做，明天到我家”，从这样的话语里，我们看不到对“君权神授”的认可，也看不到对“天子”的尊重，看到的只是“窃国者侯”的强盗逻辑，连玉皇大帝都可以拿来开玩笑，都可以被一个猴子搞得一塌糊涂，中国人心理深处对皇帝的想法，也就微妙得很了。

▲ 98版《水浒传》剧照

黄巢的不“丈夫”，是他最后的失败，不是他的造反，宋江笑他不“丈夫”，是一种自负。

这样的自负，去整个梁山找，找不出第二个。去整个朝廷找，也找不出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