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制造了小甜甜布兰妮的悲剧?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人们对小甜甜布兰妮有严格的形象和道德审视:既要穿着性感,给人暧昧的想象,又要保持纯洁的处女身;既要尽可能地触探性的界限,又绝不能越雷池半步。
文|李孟苏
当你想到小甜甜布兰妮·斯皮尔斯时,最先想到的是什么?“2007年她剃光头发。”
《纽约时报》的纪录片导演和制片人萨曼莎·史塔克( Stark)告诉《好莱坞报道者》,她问每一个认识的人上面的问题,听到大多数人的答案,很是诧异。小甜甜是童星,10岁进入迪士尼歌舞节目《米老鼠俱乐部》,16岁推出第一首单曲《爱的初告白》,成为超级明星,自此她的生活中就充斥着种种负面新闻。但为什么只有“剃光头”这件事引起了人们的共鸣?史塔克决定拍一部纪录片,重新看待这位歌手。
2007年2月,布兰妮情绪失常,在一家理发店自己剃光了头发。
史塔克和团队利用《纽约时报》的媒体资源,整合、梳理了所有关于小甜甜布兰妮的影像资料,采访了她早期团队的工作人员、律师、狗仔队、八卦杂志的图片总监,重新编辑制作出一部调查纪录片《陷害小甜甜布兰妮》( )。片子长74分钟,前半部分呈现了这位明星被审视、被嫌弃的人生,后半部风格突变成悬疑片。
纪录片于2月5日在美国播出,随即受到全球流行乐迷的关注,并引起了反思和讨论。“对不起布兰妮”在推特上迅速成为一个热门标签,歌迷、媒体从业者和各路名人纷纷在推特上道歉,承认他们共谋制造了小甜甜布兰妮的悲剧。
如何毁掉一个年轻女明星
布兰妮从出道就被视为“性玩偶”,被男性目光打量、注视,哪怕那时她才10岁。
10岁她上《星探》节目,用成熟的嗓音唱完西城男孩的歌曲《Love Can Build A 》,年龄足以做她祖父的主持人艾德·麦克马洪问她:“有没有男朋友?”“没有,因为他们很坏。”“我不坏呀,那我怎么样?”小女孩现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但还是礼貌地回应:“哦,这要看情况。”
16岁,她推出首张单曲《爱的初告白》。MV中,小甜甜将身上的白色牛津衬衫前襟系起来,露出小腹,配了条迷你裙和灰色齐膝袜,梳着麻花辫,满脸浓妆唱着“爱的初告白”,要证明自己已经足够成熟了,不惧为爱心碎。
这一年是1998年,白宫爆出克林顿和莱温斯基的性丑闻。纪录片中《纽约时报》评论家韦斯利·莫里斯( )说,当时美国上下对性非常敏感,人们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或者说很久不曾有过的带有淫秽色彩的方式讨论性。克林顿的性丑闻激发了人们对布兰妮的兴趣,让小甜甜迅速成名。
17岁,她登上《滚石》封面。照片是著名摄影师大卫·拉查佩尔(David )拍的,具有强烈的性暗示意味。她躺在床上,穿着内衣,但款式保守,抱着一个天线宝宝,玩偶半张着嘴,似乎盯着她的乳房。文章第一段便开宗明义,写她的“蜜桃臀”和“丰满酥胸”。
这张封面照片直接把爆红的布兰妮送上了21世纪名人崇拜的祭坛,她的身体成为最美的消费品。她有没有隆胸?她是不是处女?全世界都需要知道她的隐私。以满足公众兴趣为名,小报、八卦杂志、电视访谈节目像秃鹫般扑上来。
纪录片《陷害小甜甜布兰妮》中有一段2001年的电视采访。主持人说:“对许多人来说,你是一个矛盾体。一面是甜美、纯洁、童贞,一面是只穿着内衣的性感荡妇。”布兰妮回答:“不是‘穿着内衣’,只是在《滚石》的封面上,那是唯一一次。我在演出时不会。”在另一个电台采访中,她被问到是不是处女。虽然有迟疑,她仍尴尬地笑着说是。
2002年,布兰妮和当时的男朋友贾斯汀·汀布莱克分手。贾斯汀那时准备离开超级男孩组合,决定单飞,要出单曲和专辑,布兰妮当了他搏宣传的牺牲品。他拿布兰妮的处女宣言做文章。电台主持人问他:“是不是已经干了布兰妮·斯皮尔斯?”他轻浮地笑着承认。纪录片画面上,呈现出《》杂志2002年12月刊的封面,上面赫然写着这样的标题:“我们能原谅贾斯汀·汀布莱克那些娘娘腔的音乐吗?嘿……至少他穿上了布兰妮的裤子。”
2002年2月,布兰妮和贾斯汀接受媒体采访。自成名后,布兰妮就被相机闪光灯、公众的兴趣所包围。
美国广播公司著名主播黛安·索耶采访布兰妮,问“你做了什么让他如此痛苦”,暗示她是导致恋情终结的红颜祸水。接着索耶引用马里兰州州长夫人的话,“如果我逮到机会,真想一枪崩了布兰妮”,指责她给孩子们做了坏榜样,让美国很多妈妈不安。在她的逼问下,布兰妮掩面大哭。
在“圣经地带”出生、长大的布兰妮,身上集中了美国人的两种期望:既要穿着性感,给人暧昧的想象,又要保持纯洁的处女身;既要尽可能地触探性的界限,又绝不能越雷池半步。两种期望显然是矛盾的,这让她受到了严格的形象、行为、道德审查。片中,一位与多个男歌手乐队合作过的音乐人说,这种要求和审视,没有一个男明星遇到过,全行业的男性从业者享有豁免权。
在早期的采访中,布兰妮经常平静礼貌地向记者解释,人们对她的看法太表面化。“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性感象征,也不认为自己是美丽迷人的女神。在舞台上我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对自己的公众形象做了精心调整,却招致更多的怒火、嘲笑和咒骂,更多毫无根据的性别歧视。
在媒体和公众低俗趣味的围追堵截下,布兰妮用自己的方式叛逆。她吃垃圾快餐,交男朋友,闪婚,怀孕,漫不经心地带孩子,离婚,失去孩子的监护权。她出现精神崩溃的苗头,常常头发凌乱,眼神涣散,笑容诡异,以至于她成了某个征兆:“如果布兰妮能活到2007年,你就可以做某件事。”
到了2007年,她当众自己剃光头发,又与狗仔队发生争执,砸摄影师的车,被强制送进精神病院。这些异常行为的背景,是闪烁的闪光灯,嘈杂的狗仔队。
所有人都是小甜甜悲剧的共谋
纪录片展示了一段电视竞猜节目的画面,参赛者要说出“2008年小甜甜失去的东西”。巨大的记分板上,正确答案有“她的丈夫”、“她的头发”和“她的精神”。
20年来,每个人都看过这些画面,司空见惯,熟视无睹。我们接受了一个交易规则:明星名利双收,拥有很多特权,那么就要以曝光个人生活的细节作为代价。名人们保持着精心构建的外表,媒体则致力于戳破明星们的肥皂泡,似乎明星只有在成为笑料、不舒服的时候,才最真实。于是,对小甜甜“真实”的贪得无厌,导致了她更多不必要的丑闻,让她的生活彻底演绎为悲剧。
狗仔队成员丹尼尔·拉莫斯( Ramos)接受了纪录片的采访。他在2007年跟拍布兰妮,引起布兰妮的激烈反抗,用雨伞砸了他的车。这些照片卖出好价钱,事后拉莫斯还把雨伞也拍卖了。他承认,所有跟拍的线索都是他们自己获悉的,“她从来没有透露给我们任何线索或信息,布兰妮说‘我讨厌你们,别拍我’”。这时,纪录片采访者问拉莫斯:“当她说‘别拍我’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呢?”
布兰妮的前造型师、《青少年》杂志前时装总监海莉·希尔( Hill)在纪录片中说,记者、主播们明明有很多关于音乐的问题可以问,却偏偏要问性这种问题。纪录片展现了布兰妮被忽略的那一面,她是艺术家,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有思考、规划,有领导力、创造力。
希尔说“人们忽略了她身上的优点”,这些忽略,是有意识的。
2002年,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一档节目评论流行歌手,将布兰妮的成功归因于“3个B:金发碧眼(),美貌(),紧身胸衣()”。
小甜甜的热门歌曲中不乏肆无忌惮的“诱惑、性饥渴”,比如2009年出的单曲《If U Seek Amy》,引起很多妈妈的声讨。其实她真正出色的歌曲唱的是孤独、渴望、憧憬,看得出她厌恶所谓的“诱惑、性饥渴”。
当她认真地掩盖性感,却被嘲讽“落魄”,比如她2013年发行的专辑《 Jean》就遭到了狼狈的风评,但其中的单曲《外星人》(Alien)得到一致好评,这首歌唱道:“我试过了,但一直没弄明白,为何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我是如此格格不入。”袒露了她孤独脆弱的内心世界。
单曲《幸运》(Lucky)中,她用一个虚构的电影明星作为自己的化身:“他们说她很幸运,她是一个明星,但她哭啊,哭啊,哭,在她孤寂的内心。”预言性的故事,名望成了陷阱。2016年的单曲《月球上的人》(Man on The Moon):“我无法与天上的繁星相比,我如此微不足道,我打开窗户清理思绪,但发现这难上加难……我能做的只有不断哭泣,悲伤吟唱。”歌中的明星似乎拥有了全世界,唯有一样求之不得:独处的时间。
布兰妮说:“当我告诉他们我的感受时,他们看似在听我说,其实他们并没有听进去。他们只听到了他们想听的。他们不是真的在听我说话。”人们又何尝认真听她诚恳地唱这些歌呢?
还小甜甜自由
巧合的是,《陷害小甜甜布兰妮》播出后的2月11日,法庭举行了布兰妮申请移除父亲监护权的听证会。去年11月的听证会,布兰妮输了,今年3月和4月还将举行两次听证会。
布兰妮的歌迷认为,12年来她陷入“被监护”的阴谋,个人生活、事业、作品版权、财务都被她父亲詹姆斯·斯皮尔斯控制了;布兰妮甚至不能决定哪位朋友可以来看望她,不能与医生沟通治疗事宜。为此,她的歌迷在2019年发起一场运动,标签为“#还布兰妮自由”(#Free )。
2020年7月,“还布兰妮自由”运动的参与者在洛杉矶法院外抗议
2007年是布兰妮的转折点。这一年她因为精神问题被送进医院后,她父亲向法院提出申请,获得了对女儿的永久监护权。此后,布兰妮一次次努力试图解除父亲的监护权,皆没有结果。两年前布兰妮宣称,她将停止一切演出,直到詹姆斯交出监护权。
这是一个怎样的父亲?詹姆斯酗酒,进过康复所,与妻子离婚多年,缺席了女儿的成长,甚至找不到一张他和女儿的合影。片中,布兰妮曾经的唱片营销总监回忆:“他对我说过的唯一一句话就是:‘我女儿会变得很富有,她会给我买艘大船。’”
布兰妮目前接受的监护系统,通常的对象是阿尔兹海默病患者或老人,因此被歌迷们质疑。影片导演史塔克对《综艺》杂志说:“一旦进入了监护系统,就很难脱身,所以布兰妮似乎陷入了法律困境,就像‘第22条军规’的规定,疯子可以免于飞行任务,但必须由飞行员本人提出申请,而本人一旦提出申请,便可证明他并不是疯子。想从监护中脱身,布兰妮必须要证明自己有管理生活以及财产的能力,但她正处于监护中,也就意味着她没有上述能力。”
2008年,《滚石》录了一段音频,可以听到布兰妮在后台说:“我只想回到我的生活……我想开我的车。我想一个人住在我的房子里。我想决定由谁来当我的保镖。”她说自己犹如被判了终身监禁。布兰妮、她的家人、现今核心圈子里的人,没有接受史塔克团队的采访。纪录片用了一段播客资料,是她的哥哥布莱恩·斯皮尔斯在2020年7月录制的。他说:“她一直想摆脱这种状况……如果有人没完没了地告诉你要做什么,那太让人抓狂了。”这将家庭内幕掀开了一小角。
如今的布兰妮被沉默包围,与外界的交流只能通过和。她在社交平台上写道:“我正在花时间学习如何做一个正常人。”不过,“还布兰妮自由”运动的参与者认为,布兰妮根本无权掌控自己的手机,她在多大程度上选择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是个谜。
《陷害小甜甜布兰妮》这部纪录片提出了很多问题,但几乎没能回答其中任何一个。或许演员、歌手朱丽叶·刘易斯的诘问是一种答案。那是2018年底,加州大火肆虐之际,刘易斯上传了一段视频。她一边开车,一边随着布兰妮2013年的热门歌曲《Work Bitch》起舞,同时大喊:“你不能救我们吗,布兰妮·斯皮尔斯?我们能得救吗?上帝,为什么让撒旦控制宇宙?”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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