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是哪年“诞生”的?
曹雪芹是哪年“诞生”的?
吴营洲
周汝昌在《曹雪芹小传》中写道:“雍正二年,岁在甲辰(1724),四五月之间的一天,江宁织造曹家里,传出喜讯,全家称贺:夫人生下一个麟儿,这就是后来称雪芹公子的《红楼梦》作者,也是我们中华民族的骄傲,世界文学之林的第一流的小说家。”[1]由此可知,周汝昌将曹雪芹的生年定在了“雍正二年”(1724)。为什么他会这样认定呢?其“根据”是敦诚的两句诗:一是《挽曹雪芹》里的“四十萧然太瘦生”,一是《挽曹雪芹·甲申》里的“四十年华付杳冥”[2]。因为诗里均有“四十年华”这样的字样,所以便认定曹雪芹“只活了四十岁”。然后按照他认定的“曹雪芹病逝于1764年”的说法,再往上推“四十年”,就是“雍正二年”了。然而我认为,无论是参照史料,还是依照情理,周汝昌的这种说法未必正确。首先,他的立足点不对,不该把立论的依据建在“诗”上。“诗”是一种特殊文体,既有平仄对仗等讲究,又受合辙押韵等制约,再加上遣词炼字等因素,有时不得不“削足适履”,因此并不能把“诗”当成“信史”来读。正如许多红学家所说的,此处的“四十年华”只是“举其成数”,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四十整岁”。周汝昌依此为据所做出的“推论”,当是沙上起楼。曹雪芹的另一朋友张宜泉,也有一首挽曹雪芹诗——《伤芹溪居士》,此诗的题记称:“其人(曹雪芹)素性放达,好饮,又善诗画,年未五旬而卒。
”[3]这个“年未五旬”,当是曹雪芹辞世时的“真实年龄”,因为写这样的句子不需要任何雕饰。至于敦诚为什么说“四十年华”而不说“五十年华”,依我看来,当有种“天妒才俊”的悲剧意蕴或悲愤情绪。其次,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时,是在乾隆十九年(甲戌,1754),那么,他的初评时间,当是在乾隆十七年(脂砚斋基本上是每隔两年评批一遍),也就是说,《石头记》的初稿草成,当是在乾隆十七年。而在甲戌本的凡例中,有两句人们耳熟能详的话:一是“批阅十载,增删五次”,一是“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我们虽不能把“批阅十载”或“十年辛苦”一定理解为写了“十年”,但大致情况恐不会差。所以说,自乾隆十七年上推十年,即乾隆七年,该是曹雪芹着手写书的年份。而乾隆七年时,以周汝昌的观点,曹雪芹才十九岁左右。如此年轻的一个人,几乎是没有任何人生阅历的。这个岁数的人,若是能写几首诗、能谱几支曲、能唱几出戏有人信,若是就开始构思写作《红楼梦》这样一部深邃缜密的鸿篇巨制,打死我我都不信。周汝昌还称:曹雪芹年轻时不听话,被他父亲“钥室三年”,即在一间屋子里关了三年,结果曹雪芹便把《红楼梦》写出来了[4],则更是荒诞不经!第三,按照周汝昌的观点,到雍正五年曹家被抄时,曹雪芹还不足四岁。
一个不足四岁的孩子,如何会有“富贵场中、温柔乡里”的那些记忆?如此一来,敦敏赠曹雪芹诗里的那些句子,“废馆颓楼梦旧家”,“秦淮旧梦人犹在”,“秦淮风月忆繁华”,恐怕就成了无根之木。这也明显与《红楼梦》开卷“作者自云”中所说的自己曾有过“锦衣纨绔之时,饮甘餐肥之日”相矛盾。周汝昌为了自圆其说,于是就杜撰了曹家二度中兴的神话。但曹家如何中兴,也“中兴”不到曹家在南京时的规模,遑论诺大之贾府[5]。所以,曹雪芹的生年,不会是“雍正二年”,而是康熙五十四年(1715)。------------------------------
[1]周汝昌:《曹雪芹小传》,华艺出版社,1998年7月,第25页。[2]一粟编:《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红楼梦卷》,中华书局,1963年12月,第2页。[3]一粟编:《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红楼梦卷》,中华书局,1963年12月,第8页。[4]周汝昌:《红楼梦新证》,华艺出版社,1998年7月,第564页。[5]曹家在南京时,曹家及上下仆从约一百多口,而《红楼梦》中,贾家及上下仆从约四百多口。[6]傅光明主编:《在文学馆听讲座·插图本新解红楼梦》,山东画报出版社,第28页。
附文:关于“曹雪芹生年”致桂向明老师
桂向明老师:您好!惠寄的尊作《曹雪芹生年的再探讨》业已拜读,劈头的一段令人莞尔:“据说周汝昌先生每年都给曹雪芹过生日,可见老人之认真和执拗。他坚信雪芹生于雍正二年闰四月二十六日未时,虽是一家之言,却大致不差。”也由此可知,您是大致认同周汝昌关于“曹雪芹生年”的说法。其实,关于曹雪芹的生卒年月,一直困扰着人们。因为与此相关的又可资信赖的“史料”,就那么可怜的几条:一是敦诚的挽诗说曹雪芹“四十年华”,一是张宜泉挽诗前的小注说曹雪芹“年未五旬”,还有一些诸如“忆繁华”“梦旧家”“秦淮旧梦”,以及《石头记》的楔子等,而这几条,又被弄得“歧义百出”,问题便益发显得纷杂,甚至令人一看到相关字词就心生厌烦(就像看到有关“曹雪芹祖籍”的争鸣文章似的)。您的这篇文章,平心而论,还是颇有新意的。新意就是您针对“某些红学家(包括胡适)总想让曹雪芹早生几年,经历经历曹家的荣华富贵,写小说才会得心应手”的观点而举的例证。您说,路翎十七岁以前,就已在报刊上发表作品。“到二十岁那年,路翎捧出了名震一时的中篇小说《饥饿的郭素娥》;最让人讶异的是,路翎十七岁开始创作规模宏大的《财主底儿女们》,初稿在战火中丢失,又重新着手写它,从原来的二十万字扩展为八十二万字,小说于1944年完成,作者年仅二十一岁。
”而路翎本人,并与“大财主”的种种际遇无缘。而且,“时间将会证明,《财主底儿女们》底出版是中国新文学史上的一个重大事件。”(胡风语)您举的例子自然不错,蔡义江先生也举过类似的例子。蔡义江说:“前苏联有个作家,叫肖洛霍夫,他写了《静静的顿河》,译过来厚厚的四本。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写出来的?《静静的顿河》出版的时候怀疑他写不出来,是剽窃人家的成果什么什么的。还打了许多笔墨官司。到后来,肖洛霍夫的手稿找到了,这才证实就是他二十二岁之前自己写的东西。曹雪芹就不行?从二十岁之前开始写,就写不出来?”[6]不过,无论是读了您的文章,还是读了蔡义江乃至其他人的相关文章,仍旧改变不了我对曹雪芹生年的认定,即:曹雪芹的生年,不会是“雍正二年”,而是康熙五十四年(1715)。我认为,无论是曹雪芹的生年,还是曹雪芹的卒年,以及曹雪芹的种种人生经历,均不能孤立地看,也不能简单地比附。它是一个整体,应该宏观地把握,而且,自己得出的每一个结论,还得用已知的“史料”或“文本”去检验。如不符,便有错。譬如说,曹雪芹在谈及他的“创作初衷”时,称自己“一事无成、半生潦倒”,又借“石头”之口,称历来野史小说“竟不如我半世亲睹亲闻的这几个女子……”试想,若曹雪芹真的是生于雍正二年(1724),到他着手创作他的书时(约为乾隆七年,1742),才十九岁,能说自己是“半生潦倒”?又譬如说:假如曹雪芹十九岁时就开始了《红楼梦》的写作,那么他“旧有”的“《风月宝鉴》”又如何解释?而且《风月宝鉴》“乃其弟棠村序也”(参见甲戌本脂批);他的弟弟为其作序时又是多大?当然,关于“曹雪芹的生卒年”这些问题,就目前情形而言,恐怕是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各执己见”吧;也许有一天,新的“史料”被发掘出来了,曹雪芹生于某某年,白纸黑字,毋庸置疑,偏与我们今天各持的观点均不一样,也未可知。
您在来信中说:“写这种稿子,是一种高层次的对话,和名家过招更要小心谨慎。”此话在理。您又说:“写这种东西,也有'玩’的成分,说出来便感痛快。”此话更在理。您的其他篇什,诸如《女中豪杰贾探春》《秦可卿就是秦可卿——兼谈秦氏之死》《为贾政一辩》《攀高枝刍议》《脂砚斋和畸笏叟并非一人》等,都令我受益匪浅。我感觉你目前的创作,大有“井喷”之势。恭喜您!如有新作,而又不太麻烦的话,还望寄我一份。致礼!吴营洲××年×月×日
附文:
人淡如菊
——桂向明先生印象
吴营洲
一
一株纤瘦的菊,生的寂寞,活的恬淡,却时有暗香浮动,沁人心脾。一尊诗的精灵,蜷曲在赣东北的一座小县城里,将生命,将生活,嚼了又嚼,嚼了又嚼,细品着个中滋味,偶尔忍不住轻轻一咳,竟就珠玉点点,星光熠熠了。一段长长的岁月,七十余载,并有着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番经历,但在桂向明先生的笔下,仅仅幻化为薄薄的一册书——《人淡如菊》。二人淡如菊,其实是一种境界,一种灵智澄明的诗的境界。对于诗,我是十分隔膜的,往往是吟哦再三也难悟其三昧。但我知道,尘世间的任何一种事物,其最高的境界,均是诗。譬如说文字,绘画,书法,舞蹈,音乐,建筑,哲学,数学,乃至宇宙。我也知道,唯其达到了诗的境界,才算是最为完美的,才算达到了极致。桂先生称他此生唯一不后悔的,便是选择了诗,选择了贫寒和正直。三我与桂先生素昧平生,只是偶有文字交往。在零零碎碎中,我感知到了他的平实、赤诚、纯粹、善良、执着,以及在苦难中打捞过的那份宁静和自信。桂先生称自己:读过书,中学没有毕业;当过兵,却不会放枪;执教数十年,评不上高级职称。……此生无大过,惟一值得大书特书的是,能和胡风等高贵灵魂亲近,并蒙受七月派余泽。寥寥数语,了然一生。读罢令人唏嘘。四桂先生的《人淡如菊》,薄不盈握,却又沉如盘山。
其中的每一行文字,都令人沉吟再三,难以翻过。我感到,桂先生所抒发的,绝非单纯的一己之情感,而是以个人的所见所闻为由头,将思维的触角伸到了人性和历史的最深处,令人警醒,甚至令人悚然心惊。譬如说他的《垂钓》:“我的快乐,却是,鱼在半空中美丽的扭曲。”这本是人之常情。久久地等待,就是为了钓竿扬起的那一刹。然而,桂先生突然意识到,他就是那条在半空中扭曲的鱼。短短的一句话,便把一段荒诞的岁月,展示无遗。甚至是撕破了给人看。五桂先生爱红(《红楼梦》),我也爱红。在拙著《十年辛苦不寻常——曹雪芹别传》中有段文字,我曾称作是《曹雪芹之死》。不曾料到,桂先生寄给我一篇他的小说,竟也是这个题目;而且有诸多细节,彼此不谋而合。桂先生说:心有灵犀一点通。也许,那便是真实的曹雪芹。其实在我看来,只要用心去体悟,无论是谁,均能感知到历史的本真,均会与曹雪芹同在。令我称羡不已的,当是桂先生的那篇《致曹雪芹》:你把中国烹调成一道名菜!而举家食粥。而鬻画沽酒……只是,你钟爱的那个少女永远走不进阳光和微笑——虽然她辉煌着女性世界。一双写诗的手。渐瘦意识。由于驮负洁白的忧伤吗?潇湘馆仍在。鹦鹉无言。惟药香袭人,絮絮诉说病态社会的不幸。
我们相隔许多岁月。心一样悸动,平庸咬啮凌云之翼。你目光温柔。是期许,一种提高人生品位的期许:宁为玉碎,毋为瓦全。六桂先生生于三十年代,曾得胡风、绿原等亲炙,似是上个时代的人物,不曾想到,桂先生竟还阅读三毛。三毛有着流浪的灵魂。为了梦中的橄榄树,她可以把生命放进行囊里,并且义无反顾。按说,三毛是属于年轻人的,可桂先生偏偏读她。这令我大感意外。我也读三毛。我懂得三毛的好,也洞晓三毛的毛病。在我看来,三毛的毛病有:张扬,做作,矫情……可我知道,人无完人,我并不因此而腻烦三毛。同样令我大感意外的是:桂先生对三毛的评述很到位:你跌入自己编撰的故事,从此成为绝响……而荷西。而撒哈拉沙漠——只是黑蝴蝶美丽张合的亮翅……我认为,读文章,应该读出文字背后的东西来,应从文章的字里行间,读出作者的思想、情操……来。平素观人也是如此;除非他不说话,只要一开口,便会明了他在什么档次上呆着。桂先生对三毛的评述虽是只言片语,但可知他的见地之深。七自打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起,桂先生就一直在诗的甬道里徜徉,呕心沥血,笔耕不辍,终于成为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有时候,一个会员证并不能说明什么;有时候,却是对一个人一生的某种肯定。
我来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