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同时代书家行草书的比较
王铎行草书有“挥斥八极之势”,八极,即方位词,指四面八方。势,空间分割,于书法而言,即章法也。王铎行草书整体气势雄强的特点,不是凭空产生的,从每一个字的险峻字势,注重字内空间的对比夸张,从而使整个字组的空间丰富,每个字组内字的大小变化,每一个字组的奇崛形状,分割着外部的空间,留下了疏可走马,密不透风的空间留白,有的向外破边而出,不留一丝空白,有的向内凹,留有大片空间,形成了奇特不一的边缘留白。
每一行的摆动,用笔的提按和墨色的浓、淡、干、湿变,所引领的节奏变化,一点一点的充实着整体的章法。王铎的行草书品就好比一个正在战斗的武者,每一个字组相当于每一个关节,组成了武者的整个身躯,每一个关节都在运转,墨就好比武者的血液,整个人也活了,沸腾了。武者风格雄强苍茫,点画粗壮狂放,用墨对比夸张,布局紧凑险绝,武者全讲势,逐渐行成了王铎行草书万马奔腾的拓展之势和雄伟奇强的压倒之势,迥异于其他书家,别开生面。
疏可走马,密不透风的行间留白王铎行草书狂放张扬,字组的空间虚实、疏密、揖让的变化,影响着行的强烈变化,同时也影响着行间空白分布的变化。清代蒋和《书法正宗》云:“布白有三:字中之布白,逐字之布白,行间之布白。”9其层层递进,相互影响。在王铎行草书中都有充分的体现, 如其作品《书画虽遣怀文语轴》共有三处行间空白,第一行间空白比较宽,大致极限,往后逐渐变细,呈递减状,细处如涓涓溪流,宽处如百流融汇,正文内容整体正在往左边移动集结,整体呈斜势,动势增强。在书法作品的黑白世界里,字体组成的黑和空间留白,形成鲜明对比,正如包世臣所说的“计白当黑”,是对立统一的。黑有向白的挤压之力,白有向黑的扩张之势,共同承载着整体气息的流通。
王铎的另外一件竖轴作品《临王筠帖轴》空间留白更加突出、特别。第一行和第三行都有一种外拓的张力,有一种向左的动势发展,后又收回,使内部空间疏朗。留白空间一边整齐,而另一边参差,墨色浓、淡、枯、湿形成的块面感和虚实感,内外形成鲜明对比。前三行的中轴线往上聚合在一点,另外,和落款的恰当融合成为完整整体,上下留白空间相对立、相呼应,浑然天成。
王铎横卷作品《赠张抱一行书诗卷》和《草书卷》,王铎《草书卷》在整体起、承、转、合的过渡和激烈变化中做到了聚散、虚实、主次、强弱、进退、藏露、中侧、方圆、转折、顿挫的种种关系的协调统一。它的茂密雄强、连绵虚实扑面而来,以强烈的节奏感和视觉感受。我取其中一段,但足以代表全局,前九行呈上浮态势,到第九行达到顶点,后五行呈下沉态势,整体行间留白空间先多后少,最后又多,正如孙过庭所说的先平正,后险绝,然后复归平正的描述。第二行和第三行的留白之宽,疏可走马,第六行和第七行的留白之窄,密密不透风,节奏感极强,向两边无限延伸开来。
支离破碎,奇特不一的边缘留白明清时期高堂大轴的典型为徐渭和王铎行草条幅为代表的范式,有极大的类似性。如王铎《郑谷华山作五言诗轴》、徐渭《行草应制咏剑轴》作品都有一种气势外张之感,其布局形态多凹凸进退,外拓内揠,左右倾斜幅度大,气势力撑四边,争得向外,使内部显得大,边距往往小于行距,内形多处破边而出,有多处出血之处,类似印章残破之法,多处的出血之处,就是整体内容依靠的支点,才使章法更加稳定。横卷作品,每行的高低不同影响着边缘留白的或多或少,参差不齐,使整体章法呈上下的浮沉态势。行及字组多斜势,用笔、用墨多夸张,以方折顿挫为主,结字大小错落,由内而外的扩张力极强,因而使外边缘的留白支离破碎,或多或少,形状奇特不一。
不同章法形式的气势特点行草书讲究一气呵成,气势连贯,一个个单字组成字组,若干字组构成一行,多行的生动变化组成了整幅作品的雄强气势。清代戴鸣皋在跋王铎《鲁斎歌草长卷》中说:“元章狂草尤讲法,觉斯则全讲势,而魏晋之风轨扫地矣,然而风樯阵马,殊快人意,魄力之大,非赵、董辈所能及。”王铎行草书作品中,大部分(约 64%)是竖轴形式的,另外还有横卷和扇面等形式。王铎在章法上的创造,尤其是条幅立轴的章法,开拓了一个全新的境域是同时代的书家不可比拟的。正如东汉蔡邕《九势》中所说:“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凡落笔结字,上皆覆下,下以承上,使其形势递相映带,无使势背。”王铎在书写大幅作品时,注意到了势的拓展,以及小字拓大过程中不失精微笔法,而强调锋势备全。
可见,王铎在拓而为大的过程中,找到的处理的关键,即字组的表现和演绎。虽然都有字组在其中分布,但字组也有所差异,一是因为本身章法空间的不同造成的,另外就是王铎自己的创造了。行书横卷作品《赠张抱一行书诗卷》中字组比较短,字组内字的组合、连带少,节奏迅捷短促,横卷线条折笔多,显方整,其草书横卷中也有类似者,一个字组就是一行,往左右横向移动,方圆结合,增添了作品的险峻气,有万马奔腾之势;扇面作品则相对会比较平稳些,以行书居多;而竖轴中字组较长,竖轴则以圆厚为主,连带多,有一种连绵感,纵向取势明显,有种高远伟岸的压倒之势;从而使其作品之大、气势之恢宏,都达到了全所未有的高度,在此两方面他成功地超越了元、明先贤。
与同时代书家行草书的比较与王铎同时代的董其昌、张瑞图、黄道周、倪元璐的大量立轴均呈纵势,是一种尽其势的向上、向下延伸的空间。而王铎是在一个以上、下延伸为主的空间中,能动的作一种向四面八方的冲击,穷尽了空间的奇妙变化,线条获得了极限的生命律动。根据邱振中《书法的形态与阐释》一书中,对同时代书家作品的外接圆重叠率的比较:董其昌《行书诗轴》是 2.9%;张瑞图《行书诗轴》是 46%;倪元璐《行书诗轴》是 49%;王铎《行书轴》是 38.3%。外接圆重叠率不断上升,说明加强字与字之间的联系是人们长期追求的目标,晚明几位书法家重叠率突然上升到 40%。当时社会的动荡,在他们心中引起强烈的焦虑和不安,张瑞图、黄道周、倪元璐作品中急促的节奏、紧促的结构,正是他们心里的写照。
倪元璐、张瑞图等人的行书竖轴作品模式,首尾行逼边,字组紧缩,行距一字有余,行轴线趋于垂直直线,略显单调。王铎行轴线的呼应非常生动,而倪元璐作品只是通过字距的压缩,加强字间联系,但王铎采用多种行轴线吻合的方式建立字间系,尽管外接圆重叠率稍低,但并不影响字连缀的紧密性,而且王铎的单字轴线最大倾角超过以往任何时代的作品,王铎高达 25 度;倪元璐 8 度;张瑞图 10 度,董其昌 6 度。在王铎的行草书作品中上下字之间的轴线重叠率很是高而且奇异(即邱振中提二重轴线连缀奇异现象),增强了连贯性和顿挫感,行轴线的摆动激烈,致使整体章法更加险峻。
王铎雄强行草书的气势,正如传为王羲之《题卫夫人笔阵图后》云:“夫纸者阵也,笔者刀鞘也,墨者鍪甲也,水砚者城池也,心意者将军也,本领者副将也,结构者谋略也,飏笔者吉凶也,出入者号令也,屈折者杀戮也……”这种观念来源于《孙子兵法》中的形势论,以军事战略战术论书法的章法、字法、笔法、墨法之间的总体关系,建立整体布局意识,从而做到因势生形,以形造势之境。王铎的巨型条幅以营造空间气势为第一要义,自身就具有高远的的气势,同时在王铎的笔下产生了深远的意境,这得之于笔墨的匹配意识,墨法的支持有不可磨灭的功劳,在营造虚实关系上;点、线、面的调节对比上;节奏的转换上都有很大的影响。
王铎在用墨上的大胆突破,给予了大轴巨作书法新的内涵,中国文人画大写意中的墨色变化,浓、淡、干、湿及焦、涨之法被王铎表现得淋漓尽致,淡不伤神,浓不瘀滞,可谓意境上苍茫、沉厚的表现,情绪上畅快、焦纵的释放,与章法相映成趣,高度统一。使其意蕴和可观性进一步增强,艺术的渲染力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提升,达到了气韵生动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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