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文化研究 | 流沙河笔下的徐志摩

一一二〇一六年十二月十三日，流沙河在成都长寿路家中为再版的“增订本”《七家诗选》自家一辑写下“叙”文《我为什么离开新诗》，回顾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结束的新诗写作历程，称“回头看看旧作，自愧不好意思”，“想起从前读徐志摩、戴望舒、闻一多、艾青、绿原、余光中，多么激动。还是很惊讶，为何他们的许多金句，至今我老了尚能背诵出来”。在这里，徐志摩排在第一位，可见其对流沙河诗歌学习与写作历程中的影响不一般。

一一为“初学者入门”而写的《写诗十二课》，先后在一九八三年的《星星》、《四川青年》连载，于一九八五年五月成书，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其中多处谈到徐志摩诗歌的写作技法。

一一该书“起头”一节中的“六曰倒起”举《再别康桥》一诗为例——

一一逆流而上，谓之倒起，即用倒叙起头。例如徐志摩的《再别康桥》的第一段：“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作者已经“招手”“作别”“走了”人不在康桥了。可是从第二段起，他又回头细写康桥景物，好像还在那里留连着呢。到第五段，干脆落实，说自己尚未走，还在康桥划船，“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至此我们终于明白作者是用结尾做了起头，这是倒起。倒起运用得好，能使阅读者在循环往复之中，感触到光阴的流转和环境的变迁，从而平添趣味。运用得不好，会造成时空错乱，使阅读者糊涂。

一一该书“结尾”一节中的“三曰环结”，又举徐志摩《再别康桥》一诗，指出“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妙在画圆”：

一一头尾两段的格局和意思都相似，字句略有不同而已。结尾回到开头，画一个圆，遂使踟蹰之情态毕现。读者可知道踟蹰的语源? 踟蹰者蜘蛛也。蜘蛛结网，不停地绕圈子。名词的蜘蛛动词化了便成踟蹰，意思是在原地绕圈子，正与画圆吻合。不过这首诗思想很浅薄，从前的人给它评价太高了。

一一讲完技巧后“顺带”的这句“不过这首诗思想很浅薄，从前的人给它评价太高了”，耐人寻味。这表明在学习前辈诗歌技法的同时，对其思想内容，也要有自己的理解和鉴别。对于初学者而言，关注诗歌的内容、了解不同的评价，进而作出自己的判断，这也是诗歌乃至文学创作与欣赏的基本能力。

一一作于二〇〇〇年的《詹詹草》之“四四”中，流沙河记下自己为海宁徐志摩故居纪念馆题联一事：

一一诗人徐志摩故居纪念馆来函索字，便写一联寄去。上联：“天空一片白云高，先生你在。”用其名作《偶然》中的“我是天空一片云”句。下联：“海上几声清韵远，后学我思。”指其名作《海韵》令我难忘。今有电视剧《人间四月天》厚诬诗人，竟以流氓的想象力瞎编出台词云：“梁思成可不是我的对手!”瞎编者生下来就未见过任何一位gentleman，以为徐志摩的想法同他自己相去不远。不然写不出这一句台词。

一一此则“詹詹草”借当时影响甚大的电视剧中的“瞎编”台词，表达了流沙河对徐志摩人生格调的肯定，甚至是赞扬——徐志摩不可能有如此流氓式思维或言语，他似“白云”之高，“清韵”至今犹存，至少是一位值得称道的绅士！经历了非理性之折磨的流沙河，当然不希望让徐志摩等诗人受到如此无端的羞辱，以“流氓的想象力”来回击，客观理性、恰如其分。

一一在日常生活中，流沙河也不时从徐志摩等诗人的诗作中汲取智慧。二〇一一年出版的《Y语录》之“一六〇”，以徐志摩《偶然》第七行讽刺社会上某些人的虚伪心理，用得很是文雅而巧妙：

一一张白嘴说：“去年给你祝寿，我想预订一个生日蛋糕，直径两尺，用奶油凝一句汪国真诗。哎，工作一忙，就忘掉了。”Y先生说：“明年给你祝寿，我要送你一个生日蛋糕，比圆桌大，用奶油凝一句徐志摩《偶然》第七行。”张白嘴回家查徐志摩的诗集。《偶然》第七行：“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一一青年流沙河读诗，记牢了徐志摩等诗人的“许多金句”至老“尚能背诵”；老年流沙河谈诗，仍赞美徐志摩的诗句“情态毕现”。二〇一七年出版的《流沙河讲古诗十九首》，“第一讲：李陵苏武诗（其一）”中，讲到“诗贵含蓄，它不是把这一对朋友的离愁别绪直接说出来，而是用眼前的物象表达心情，这才是诗”时，举出了徐志摩的《偶然》：

一一这种手法，古今诗人是相通的，比如徐志摩写的《偶然》，就借用两艘航船：“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表达的也是同样的情绪。

一一流沙河笔下出现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海韵》、《偶然》等诗作，但影响他的远远不止这有限数量的作品。通过对电视剧中台词的批评、为徐志摩故居纪念馆题联的评价及诗歌艺术性的解构及分析，虽无专门讲解，但亦能得出徐志摩对流沙河的诗歌乃至人生有较大的影响。

一一这种影响既有个人层面的情素，亦有职业层面的原因。流沙河生于一九三一年十一月十一日，徐志摩罹难于同年同月十九日，还在襁褓中的流沙河在这与徐志摩同一个世界的八天时间里，不可能诗歌交集。不过，在二〇〇九年七月青岛出版社出版的《晚窗偷读》中的《流沙河自传》从侧面梳理了两人或流沙河与新诗之间的“关系”。流沙河读小学时便“梦想做一个诗人”，十三岁读中学时对新诗有了很大的兴趣，直至一九五五年即二十四岁时，诗《寄黄河》发表后“稍有好评，乃努力写诗”，“写组诗《在一个社里》发表后又稍有好评，便写诗愈勤奋。此后才走上了写诗的轨道，仍做创作员。几个月凑够了一本，交给重庆人民出版社。第二年即一九五六年出版了，书名《农村夜曲》，现在读了很惭愧”。一九五六年秋天参加《星星》诗刊筹备工作，一九七九年平反后重回《星星》诗刊做编辑，为诗歌爱好者讲诗，甚至到老年时期仍然在为读者解读中国诗歌。这样的经历就让流沙河与徐志摩有了不解之缘。

作者简介：龚明俊

一一 《流沙河笔下的徐志摩》由龚明俊执笔。龚明俊是教师，多年持续研究流沙河，是流沙河唯一专收议论文的文集《含笑录》的编者，志愿加入流沙河文化研究项目，后期也将陆续刊布他的研究成果。

来源：金堂文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