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琳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文章摘自《对白2》
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其实在我的人生当中,也有贵人相助。有几位对我的人生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我想给大家讲一讲。
第一位是我的音乐启蒙老师— 贵阳少年宫的钟德芳老师,我现在叫她“钟妈妈”。认识钟德芳老师是在 1982 年, 我才 7 岁,她在我们贵阳市南明区创建了少年宫。钟老师有一种“ 天不怕地不怕” 的精神。首先, 她鼓励我们到民间去学习侗族大歌、苗族飞歌,等我们学会之后,她就到北京, 去找文化部、少儿司。其实她谁都不认识, 但她就坐在司长的门口等着,对司长说 :“请看看我们贵阳‘苗苗艺术团’的节目,多给我们点儿演出的机会吧!”后来,我们就有了到北京、上海,到全国各地的演出机会,以及 1988 年去法国演出的机会。
钟妈妈现在快 80 岁了。她身上有一种勇往直前的精神和行动力,这种行动力始终影响着我,直到今天。我给大家讲一个例子。我是怎么考上中国音乐学院附中的呢?那时候没有网络,远在贵阳的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考到北京。当时,我在电视上看到文化部的“春晚”,吴碧霞①作为“歌坛新苗”,唱了一首《细雨淋湿了小村庄》。节目里出现了演唱者所在的学校—中国音乐学院附中。我一看,她跟我差不多大啊,于是就给她写了一封信,也收到了她的回信。通过这封回信,我才知道北京的音乐学院附中在招生。半年之内,我就考上了中国音乐学院附中,成了吴碧霞的师妹。
今天给大家分享这些,其实就是想说,不要觉得有些梦想太高,离自己很远。在这个网络时代,就算你只是一名小城市里的中专生,依然可以走向世界,只要你想,只要你一心一意地去追随,就一定能够做到。这种勇往直前的行动力,就是我从钟德芳老师的身上学到的。
第二位对我有影响力的人是邹文琴老师。她不仅是教了我七年的声乐老师,还培养出了韩红、雷佳、吴碧霞、梦鸽等非常多的优秀学生,但是邹老师一直都非常地淡泊名利。像我们这些在今天所谓“有了一定成绩”的学生,每次回去看邹文琴老师,说起某电视台的采访或颁奖活动,邀请她出席,邹老师永远都说 :“我就是一个老师,只要好好地教书,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只要看到你们好,我就满足了。至于那些事,是你们要去做的,并不是我。”
至今为止,邹老师从来没有担任过很高的职位,她对任何名利方面的事情都很淡泊,就是专心地教书育人。当我站在今天的舞台上,面对很多观众的掌声,一直都是邹老师的高贵品格在影响着我,我也决定自己的人生要好好唱歌,好好做人。不管是今天站在华丽的舞台上,还是明天可能会跌入低谷,都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做好自己,唱好自己的歌,这才是一个歌者真正要做的事情。
在座的所有同学们,也许有一天,你们也会到一所学校教书,成为一名教师,要记得你的一句话、一个行动可能就会影响你的学生一辈子。前两位老师就是影响我一辈子的人。
影响我人生的第三个人,就是我的妈妈。小时候,我妈妈经常会拉着手风琴为我伴奏。手风琴并不是她的专业,只是业余爱好。但是我上台唱歌的时候,妈妈总会拉着手风琴陪伴我。而且,我小时候所有的演出服,不管是小西装,还是公主裙,都是妈妈亲手为我缝制的。妈妈是我背后最大的力量,不断地支持着我。
大学毕业之后,我选择了在北京工作,妈妈就来到北京, 每天给我做饭、洗衣服,她说 :“你只要好好唱歌,别的都不用管。”直到有一天,我决定辞职,要走自己的路,我就对妈妈说: “妈妈,你回家吧,去贵阳跟我爸爸团聚。”妈妈说,我把她“扫地出门”了,她说我不要她了。在那一瞬间,妈妈就生病了。
从那时候开始,在我做新音乐的路上,我妈妈就不再听我的音乐,她也不相信我会成功,因为她觉得我没有按照她设想的路去走。当然,我非常理解我妈妈。我要走属于自己的路,但是她没有看到我能够站起来的样子,而我必须坚持。我并没有要求妈妈理解我、支持我。妈妈在厨房里放了一块小黑板,每天记录着她要买什么菜,做什么事。我在黑板的右下角写了一句“妈妈,我爱你”。整整十年过去了,我妈妈都没有擦掉这几个字。
十年以后,有一天,妈妈突然跟我说:“女儿,你知道吗?我会唱《忐忑》!”而且,我妈妈还亲自给我唱了《忐忑》。
我就对妈妈说 :“妈妈,你知道吗?老锣最近写了一首歌叫《法海你不懂爱》。”
妈妈说 :“那不就是写我的吗?”
我们就在这种幽默的对话当中,慢慢地化解了当年的矛盾。现在,妈妈再也不会干涉我的选择了。但是,我从来没有跟妈妈说过“对不起”。今天,我特别想面对镜头,面对所有的人,对妈妈说一句 :“谢谢妈妈支持我,对不起。”
在追求“做自己”的人生路上,一定会有很多人不理解你, 而在那个时候,你正怀着“即使拼个头破血流、也要努力往前冲” 的信念,根本顾不得身边的人怎么看你。我就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但是我从来不觉得委屈,因为勇敢地行动是非常重要的。你知道自己要什么,你会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努力,直到努力得越来越好,你所走的是正道,支持的人就会越来越多。今天坐在这里的你们,就是支持我的人,也是我背后的力量,谢谢你们。
那么,第四个对我产生很大影响的人,就是我生活与生命的伴侣、艺术上的合作伙伴— 老锣。我认识钟妈妈是在1982 年,认识邹文琴老师是在 1992 年,认识老锣是在 2002 年,所以,我与“2”这个数字还挺有缘分的。从整个人生来看, 好像每隔 10 年,就会开启一段新的路。
我和老锣都怀着对中国音乐的热爱,有共同的理想,并且愿意为中国音乐去努力,也因此相识、相知、相爱。在我们努力的过程中,遇到过很多困难,两个人始终一起面对。直到今年,疫情发生了,老锣带着孩子在德国,回不来,我独自住在云南的苍山脚下,除了出门工作,每天都是一个人生活。
就这样,我们俩分别了一年。从相识到现在,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他在那边带着孩子,写着音乐,我非常地想念他。原来我们在一起生活的时候,你们知道老锣有多能干吗?他又会做饭,又带孩子,又给我写歌,还给我买衣服。因为我不喜欢逛街,也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所以他真的把我照顾得非常好,我也十分地依赖他。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经常会问自己 :“如果没有老锣,我怎么活?”其实,这个状态是危险的。
被疫情分隔的这一年里,我真的没有了老锣。我开始自己做饭了,我开始自己种花了,我开始自己给自己买衣服,我也学会开车了。当我什么都能够自己做的时候,我就可以说 : “没有谁,我都能活。”在人生的路上,我们真的不能依赖别人,一旦依赖,就会有恐惧感,因为你害怕失去。
不过,他在那边,我在这边,我们还得一起做事啊。老锣向我建议 :“我们今年再出一张新的专辑吧。”我说 :“那就出《山海神话》吧。”
我们想做神话故事的专辑,已经很多年了。老锣说:“好,你把歌词给我,我来谱曲。”可是我也没有歌词。我想了一下, 说:“这样吧,你写十首歌,每首歌都蕴含着一种演唱技巧。《山海经》里的每种神兽都有一种特异功能吧,这种特异功能,就是我们的歌唱技巧。”
所以,老锣就开始一首一首地作曲。写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歌词会是什么,只知道每首曲子要有一个技巧,比如“高音”,比如“嘴皮子功夫”,比如“大跳”,比如“滑音”。每写完一首旋律,他就发给我。而我呢,听着这些旋律,翻看着
《山海经》,根据感觉找到那个最适合的故事,一首一首把词全填进去了。而且几乎没作任何更改,全部是《山海经》中的原词,竟然填得天衣无缝。
其中有一首《凤皇》,选编自《山海经》之南次三经 :“丹穴山,丹水出,有鸟焉,自歌自舞,五采而文,名曰凤皇……” 这首歌的技巧就是高音,最高到了 High E。到现在我也不能保证每次都能将 High E 唱上去,所以我还要练。我希望自己能像一只凤凰,自歌自舞,不依赖于外面的环境。不管外面有什么变化,我都可以坚持自己的理想。同时,我也希望自己可以通过这张专辑,把各种各样的技巧唱出来,尽可能地让大家听到中国声乐的多种可能性。如果我的生命能够成为中国声乐发展中的一块小小奠基石,我就会觉得特别有意义。
我想,在这一年里,我跟老锣从一对“比翼鸟”,变成了自歌自舞的凤凰,完成了一场难能可贵的涅槃,而今终于可以独立地面对世界,走出真正属于我自己的路了。
我来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