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老师说：梅里美的《卡门》是个简单的故事，手法也很传统。这个我不敢否认，人家毕竟是学中文、搞创作的。

即便如此，卡门还是成了艺术殿堂的经典，不仅小说风靡一时，据此改编的歌剧、芭蕾舞剧、弗拉门戈舞剧、电影也个个经典。

经典归经典，上周五，放完西班牙导演卡洛斯·绍拉的同名电影后，我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这么一位不被国内观众熟悉的导演三十多年前拍的歌舞片，大家会不会看的不耐烦？会不会难以引发共鸣？

事实证明，我有些多虑。

普罗斯佩·梅里美（1803-1970）

小说中的唐·何塞是如此，身为局外人的读者也一样。我们因着她的一个微笑、一个动作而魂不守舍。她若即若离，我们就倍加渴望；她喜怒无常，我们却“蜡烛胚”似地死跟着不放。

大概很多人看卡门，会唤起自己心中的爱情故事。特别是失恋过的人，对爱情有一种复杂的情感，一边因为受过伤而唾弃它，一边又断不了、忍不住，依然想去追求它。爱情就像卡门，它很美，能让人迷狂，即便知道它有剧毒，也想把它一饮而尽。“宁教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梅里美抓住了每个男人的“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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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不学无术之辈，读原著小说是很晚近的事了。《卡门》这个名字最早是从电台的一档古典音乐节目里听来的，节目什么名字已经忘了，只记得主持人声音很有磁性。比主持人更有磁性的是比才的歌剧，它犹如天籁之音，一下子就把我的耳朵抓住了。特别是那段《哈巴涅拉》，泼辣、奔放、充满野性，足以蛊惑人心。

雷昂纳德·伯恩斯坦版的歌剧《卡门》

“爱情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玩意儿，一点也不稀奇；男人不过是一件消谴的东西，有什么了不起。什么叫情，什么叫意，还不是大家自己骗自己；什么叫痴，什么叫迷，简直是男的女的在做戏。”歌剧歌词的中文翻译很有意思，但却与原作大相径庭，掺杂了我天朝对红颜祸水一如既往的偏见。

在法文原作里，卡门其实唱的是：“爱情是一只不羁的鸟儿，任谁都无法驯服。如果它选择拒绝。对它的召唤都是白费。……如果你不爱我，我偏要爱你；如果我爱上你，你可要当心。”

作曲家乔治·比才（1838-1875）

正如小说所说的：“卡门永远是自由的。”你可以杀了她，却不能控制她。比才无疑抓住了这个精髓，也抓住了千百年来普罗大众对自由的向往。它的情感是如此的猛烈，甚至可以透过电影的改编，把自由的音符投射到荧幕之外，让观众们心潮澎湃，如醉如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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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名著改编成电影，往往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尤其是还有部同名的歌剧如此的精彩。

面对两座高山，导演卡洛斯·绍拉不是选择再造一座更高的山，也没有选择翻过这两座山，而是聪明地站在了两座山的山顶。

卡洛斯·绍拉与电影《卡门》

他用电影的手法，将小说、歌剧、弗拉门戈舞天衣无缝地编织到了一起，打通了艺术形式之间的壁垒，将100分钟的影片时间骤然拉长到了一百年。一百多年来，各位大师在卡门身上倾注的心血、创造的辉煌，都通过简短的对白、简单的场景影影绰绰地显现出来。你看到的绝不仅是一部电影，而是一个半世纪对卡门的诠释。

当然，绍拉采撷小说、歌剧的元素，不是为了重复别人的精彩。他只把前人最夺目的色彩挑选出来，按照自己的谱系，重新组织成自己的故事。

故事的女主角也叫卡门，也有种野性难驯的味道。她是弗拉门戈舞蹈演员，被男主安东尼奥挑来饰演舞剧卡门。

经过安东尼奥的调教，卡门很快就入了戏。在舞台上，她把角色演的入木三分。生活里，她也处处带着那位波西米亚女郎的影子。

很快，炽热的爱情和燃烧的妒火就消弭了现实与虚拟，人生与戏剧之间的界限。他们在演戏也在演自己。这是“不疯魔、不成活”的隐喻，也是“戏如人生，人生如戏”的注解。

对此，绍拉在影像语言上已有诸多暗示。比如，剧中多次出现舞台上的镜子和墙上的影子。在假定的戏剧世界里，有时候镜像和影子比活生生的人来的更为真实。而且无论你如何闪躲，他们都会一直缠绕着你、跟随着你，只有一方倒下了，另一方才能消失。

当然，卡门归根结底说的还是一个爱与占有的故事。唐·何塞自认为很爱卡门，他为了她赴汤蹈火，可是看到她不愿与他永结同心，就伤心绝望。安东尼奥一手创造了热辣奔放的卡门，可当卡门不愿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时候，就动了杀心。我们也是一样，爱自己的孩子，却强迫他们听话，希望他们留在身边。爱是放手而不是占有，这话谁都明白，可是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呢？

绍拉的前半生生活在西班牙内战和佛朗哥的独裁统治的阴影下。他说：“对我而言，童年记忆是残酷的：炸弹突然在学校爆炸，同班的女孩浑身是血，脸上满是玻璃碎片。”受新现实主义影响，绍拉的电影努力真实地反映生活，反映西班牙现况，表现西班牙的社会现实。然而，在独裁者佛朗哥的压制下，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于是，他不得不经常借助于隐喻和寓言的形式，影片看似是男女情爱的简单描述，实则在影射统治当局的残暴蛮横。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佛朗哥政权寿终正寝，绍拉和西班牙人民一样迎来了久违的自由。可奇怪的是，他的艺术创作反而开始逐渐失去生气。在与当局的斗争中，他始终憋着一股子劲。而当自由来临之时，他却迷失彷徨了。

片中的监狱具有象征和隐喻作用

在电影里，卡门无疑是自由的代名词。安东尼奥在寻找卡门之时，是那么的清醒和淡定。当他拥有卡门之后，却陷入了迷乱疯狂的境地。这不正是绍拉自己心路历程的写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