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与他的完美假面
公元25年6月22日,刘秀于河北鄗城的千秋亭登基称帝,改元建武。
此后十二年,刘秀及其麾下大将东征西讨,结束了王莽篡汉以来的混乱局面,使天下重归一统,建立了东汉王朝。
刘秀的一生留下了许多传奇的故事。他与哥哥刘縯起兵造反,哥哥因为功高震主被他们所拥立的更始帝杀害,刘秀则卧薪尝胆,终成帝业。
让刘秀起家的昆阳之战。此战中有陨石坠入王莽军队大营,刘秀趁乱取胜。
后世普遍认为,刘邦留下了外戚专权的毒果,李世民弑兄逼父,赵匡胤未能统一天下,朱元璋残杀功臣,与他们相比,刘秀便被视作是中国古代唯一实现了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一终极目标的完美皇帝,王夫之就认为自夏商周三代以下,刘秀是冠绝百王的头号人物。
但如果我们将目光聚焦到那段历史的细节之中,就很容易发现,所谓的完美不过是后世给光武帝刘秀戴上的一张假面具,刘秀其实和那些被拿来同他比较的君主们一样,一样有着不少或大或小的污点。
那么刘秀究竟被戴上了哪些假面?为何会有这些假面呢?
刘秀的第一张假面是情深意重的专情皇帝。
刘秀最为人熟知的故事,大概就是他与阴丽华动人的帝王爱情。后世常称美于刘秀富贵不忘旧人,却常常忽略在这一段爱情的背后,还有另一位悲惨女性的身影。
刘秀在代表更始政权北巡河北时,为了壮大自己的实力拉拢了真定王刘杨,并且迎娶了刘杨的外甥女郭圣通。在登基后,为了安抚河北集团,又将郭圣通立为皇后,郭氏还为刘秀生了五个儿子,可见二人的感情一开始应该相当恩爱。但好景不长,伴随着东汉江山的稳固,刘秀已经不再需要郭氏带给他的靠山,郭圣通连遭圣旨指摘,并最终被废,贬往沛国。在她死后,沛王府下的宾客因为一桩没头没脑的谋杀案被集体牵连,因此获罪近千人,刘秀想要彻底清算郭氏之心昭然若揭。
刘秀宠爱阴丽华,这样专一的爱情固然无可厚非。但他与郭圣通也从独立起事时互相扶持十余年,郭氏为后时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过失,竟被刘秀过河拆桥,没有任何旧情可言。如此作为,对阴丽华可以说是情深意重,但对郭圣通无疑是薄情寡恩。
在影视剧中被塑造成“大反派”的郭圣通
刘秀的第二张假面是厚待功臣的仁慈君主。
自古评论群臣关系,始终绕不开“飞鸟尽,良弓藏”的老调,而刘秀似乎在古代帝王中独树一帜,言必提光武帝不杀功臣,诸葛亮就说刘秀在才能之外兼具仁德,所以胜过高祖刘邦。但事实上,刘秀不仅诛杀功臣,手段还相当严酷。
留下了“马革裹尸”佳话的马援就因为功高震主被刘秀猜忌。马援在征讨五溪蛮的路上得了重病,刘秀则不断派人指责马援拥兵不前,意图不轨,马援被迫进军,结果发病死在了路上。死后马援的家人甚至不敢收敛尸骨,就被草草的埋在了当地,直到章帝时期,朝廷才允许为马援建立正式的祠堂。
马援身为武将遭受猜忌或许可以理解,另一位功臣韩歆却只是因为进言时言辞激烈就被刘秀逼迫自杀,导致当时忠直之士人人自危,“群臣莫敢直言”,这在历朝的开国君主中可以说是闻所未闻。
汉高祖刘邦在后世一直背负着滥杀功臣的指责,但细数他诛杀的功臣,陈郗、英布谋反无疑,韩信、彭越明目张胆不听号令,甚至干脆就是谋反未遂。比之刘秀因多疑和私怨逼杀忠臣却坐享仁君之名,刘邦岂不冤枉?
刘秀的第三张假面是文武兼备的不世帝王。
刘秀既是打天下的开国者,又是西汉基业的继承者,他的谥号“光武”便是对他生前事业的巨大肯定,后世史家也将其统治时期成为“光武中兴”。但实际上,西汉强盛的武力当时并未光复,天下的局面更非中兴。
在对外征战上,刘秀多次讨伐匈奴无一胜绩,甚至在过去名不见经传的羌人的攻击下被迫放弃了河套地区;而当时国内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刘秀死后,继位的汉明帝如此评价时局:“选举不实,邪佞未去,权门请托,残吏放手,百姓愁怨,情无告诉”,几乎是暗示老爹在地方上给自己留了个烂摊子。
不可否认,刘秀仍然算得上一代英主,他的统一战争结束了西汉末年以来长期持续的混乱局面,使得社会生产得以逐渐恢复。但刘秀终其一生未能实现真正的汉朝中兴,东汉初年的内忧外患是在他的儿子明帝统治期间才逐渐解决。
于是,我们不禁要问:为什么?光武帝刘秀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竟能使东汉以来无数杰出的历史学家达成了空前的一致,将刘秀推到了古往今来最顶尖的完美君主的宝座上呢?
主要有以下两方面的原因。
第一,刘秀的理念符合掌握笔杆子的世家大族的利益。王莽试图改变西汉末年土地兼并严重的社会问题,结果他的改革触及了地主豪族的根本利益,于是被拉下了马。刘秀正是河东豪族们推出的代表,他借大地主之力上位,就必须与他们共享天下的利益。于是他继续沿用西汉时期宽松的土地政策,结果豪族势力急剧膨胀,地方邬堡林立,中央政令不行。但刘秀却因此讨好了世家大族,《后汉书》作者范晔就是出身南阳的权宦之家,他将刘秀杀害功臣、对外败绩的史料放在相应列传中,污点几乎不见于本传,这正是豪族们对光武帝“优待”的回报。
第二,当时的人们需要一个“治世”,哪怕它是被塑造出来的。西汉末年,因为土地被地主侵吞,地方局势动荡,汉王朝逐渐失去了人心,于是王莽顺理成章代汉自立。结果王莽篡汉后的改革没有经过任何规划、肆意妄为,给社会带来了更大的伤害,天下竟又一次“人心思汉”,反而对汉的延续起到了以毒攻毒的功效。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个象征“强汉”复兴的时代,既符合统治者的需要,也满足了人们对汉王朝的美好幻想。
于是,刘秀身上的“黑点”被人们自觉抹去,历史上留下了光武中兴的美谈,却鲜有人提及在刘秀在世时河北豪族就已经开始起兵作乱,势力之大竟能使中央妥协,承认他们在河北的“合法”权力。土地兼并、农民起义,在西汉两百年历史中已经唱完的故事,在东汉两百年的舞台上再次登场。我们似乎也不能将这一切的责任都推给被过度美化的光武帝,因为我们已经知道,在农业立国的古代中国,吞没农民土地是地主阶级扩大利益的必然选择,这样的故事不光上演于两汉,还在之后的时代不断重复着。这也再一次证明了,个人选择在历史发展中的作用是有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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