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妈妈到现在快五年了，父亲很少带我去外婆家，我估计也是不想去那个让他丢了妻子的伤心之地。这年端午，父亲好像是良心发现，又带我去了一趟中鱼口外婆家。

记得离开妈妈时，妈妈被几个小姨搀着一直追到渡口，目送我们爬上对岸河堤，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才不舍地离开。我则在外婆家就被大伯哄骗着，一路上又是讲故事又是买糖果，分散我的注意力，到晚上睡觉才发现没了妈妈，让我哭得撕心裂肺，好长一段时日才缓个劲来。几年的时光消磨了我对妈妈的思念，已经习惯了身边没娘的生活，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一个小孩子又能怎样！

而这次到外婆家本是来见妈妈的，很遗憾的是这个节日里妈妈没有从青树嘴过来。按照妈妈以往的习惯，春节、端午和中秋这三个传统节日，她肯定是要回外婆家的。估计妈妈一定在家里生毛毛去了，我只能这样推测妈妈不方便过来的原因。

但妈妈疼儿的心留在了外婆家。外婆跟我说，我走了之后，妈妈每年都跟我做了一双新鞋放在外婆家，等着我过来穿。外婆把新鞋递给我，还是黑色的鞋面，白色的千层底，很熟悉的式样。千层底上密密麻麻的针线活，是患眼疾的妈妈在视力不好的情况下，一针一线给我缝上去的。我似乎看到了妈妈纳鞋底的模样，这是一份珍贵的母爱，也是一份母亲对儿子的牵挂。唐朝诗人孟郊的一首《游子吟》很贴切地描写了这样一种情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快九岁的我都上一年级了，不像过去到外婆家总要妈妈牵着看着，现在可以自由自在地到处乱跑了。外婆家客房的推窗，我一下子就跳了出去，又从堂屋里跑了回来。妹姨只比我大一岁多，她的二年级课本，我拿着就大声朗读起来，在她们面前不小心“秀”了一把自己。

早饭之后，元姨说带我去逛街。元姨尚待字闺中，当年我回六甲湖后，是妈妈打发她去看望我的，那次元姨带去一小袋橘子，每一个都是一样的大小，金灿灿的果皮，可爱得我都不忍心剥开。

元姨带着我和妹姨两个小朋友，从大烟囱底下转到沟渠的对面，街上的店铺一家紧挨着一家，就像成语“鳞次栉比”形容的那样。记得小时候妈妈牵着我也来过街上，在照相馆拍了照片，可惜后来没把照片保存下来。这次来到街上，看到每家店铺的门框上钉着一块小牌子，上面印着“中鱼口街”几个字，下面一排是门牌号码。这是一条古老的街道，店铺都显得很陈旧，但从头到尾就这一条街。

我们蹦蹦跳跳很快就把这条街逛完了，转个弯爬上河堤，河滩边一阵锣鼓鞭炮声把我们吸引过去。这里是藕池河的支流，人们在河里划龙舟，并不是正规的龙舟，只是将渔船临时改装而成，龙船比较短小，也不很统一，上面的桡手大概就十多个人的样子，各穿各的衣服分坐两旁。河道到此有点右拐弯，造成这边的河滩很浅，河水有些浑浊，许多观众挽起裤脚直接站到河水里，河面很宽，龙船横排竞赛，一声口哨，数船同发，岸上一片加油声，桡手们拼命使劲往前划，真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大家只看好获得第一名的那艘龙舟，桡手们也非常兴奋，举起桡板与观众示意。我是第一次看赛龙舟，热闹的场面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外婆家就住在离中鱼口大烟囱不远的同洲，这里也是由虎渡河与藕池河冲积而成的平原，垸子里还留有很多的小湖，小湖之间有水渠相连，这一带的农民面水而居。外婆家的禾场前就是那条水渠，水渠里长满了荷叶，有几朵尚未开放的荷花躲在高高的荷叶里，每一根粗壮的荷杆上，顶着一张大大的荷叶，真有“莲叶何田田”的诗意。靠近禾场边的水渠里搭了一个水跳，是外婆洗衣洗菜提水的地方，水跳前面没有荷叶的地方长了好多菱角苗，每一片叶子下面有一个气泡式的茎，气泡茎是黄绿色的，叶子则是墨绿色的，之间开着白色小花，很多须须根一直通到水的深处。

午饭后，元姨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大木盆，椭圆形边子挺高。她先把木盆放到跳板前面的水渠里，然后轻轻走进木盆里坐下，这时木盆的后面翘得老高，而她坐着的那头沉向了水里，但离水面还有一些距离，正好方便用手划水，左手用力木盆向右，右手用力木盆向左，反而可以控制木盆前进的方向，要直行就两手同时划水，随便就被她划到荷叶里面。见她从水面拾起一根菱角苗，翻转过来，看到上面有嫣红色的菱角，摘下来丢到木盆里，她划着木盆一直在荷叶间转来转去，从荷叶里传来一串串“咯咯咯”的铜铃般笑声。

此时，如果有人能演唱一首江苏民歌《采红菱》，会很贴切地描绘出现在的欢乐场面：“我们俩划着船儿采红菱呀采红菱，姐姐她多开心，妹妹我多高兴。就好像两角菱，从来不分离呀，我俩一条心。我们俩划着船儿采红菱呀采红菱，姐采菱在船头，妹采菱在船尾。就好象两角菱，也是紧相连呀我俩同根生……”

妹姨好像听到了这首歌曲似的，她看到元姨在水中采菱角那么开心，站在岸上再也按捺不住了，叫着喊着要元姨赶快划过来，她也要下水亲手去采摘菱角。元姨只好划了过来，现在换人，轮到妹姨上。等妹姨过足了瘾，把木盆划过来，又换我上，我划过去捡起几件菱角苗看了看，都是被她们采摘完了的，只剩没长大的了，我扔都扔不赢，在水里划了几圈，就上岸了。

元姨拿来个沥箕，把菱角端回家，一家人围坐吃菱角。我分到几只，嫣红嫣红的表皮，就像红花似的颜色，甚是可爱。菱角身上长着四只角，侧面的短些，两头的长些，元姨反复叮嘱我不要被菱角扎到手，我也很小心。我按照元姨教的方法，抓住两头，使劲一撇，菱角就变成了两节，露出白白嫩嫩的肉来，把壳掰开取出菱角肉，放入口中吃起来，那个香甜清脆，自是难以形容。

第二天，我随父亲回家，外婆把妈妈给我做的新鞋子放到我们的包包里，还打发一些皮蛋。一次端午节的外婆家之行，成了我永久的记忆。因为自此以后，父亲再也不带我去外婆家，很多年我都没见到妈妈，时间长了，我已经习惯了这种身边没娘的生活。但中鱼口那个走得很远很远也能看到的高高的烟囱，一直深深地藏在我的心底，成为我思念妈妈的唯一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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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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