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八仙之菱角
□滋味
水八仙之菱角
陈静/图
李琦
阳春三月,绿意葱茏,春水涨满了每一条河流。去年就挑拣好的那些饱满茁壮的菱种,被人们一把一把地抓起,抛撒进水中。“咕咚”一声,冒出几个泡泡,倏忽便不见了踪影。
沉没在湖底厚厚淤泥之中的菱种,很久了都无信息,久得令人想不起它的存在。直到初夏的某天清晨,湖面上忽然冒出一片小小的叶子,底下一条长满须的根,从湖底的淤泥中摇曳而上。根茎顶部衍生出许多茎枝,那些边缘有着细细锯齿的三角形叶子就长在茎枝上。如同约定好了一般,近水面的叶子相继长出。没过几天,整个湖面差不多被叶子全遮住了。在层层叠叠的叶子中间,开着无数的白色菱花,娇小纤弱。不凑近细看,几乎看不到它的存在。叶子底下,小小的菱角已经静静地躲藏在那里了。
记忆中吃过的最鲜嫩的菱角,是在十几岁上初中的辰光。那时还是个苦哈哈的住校生,周六回家住一宿,周日下午就要回校。来去的途中,要经过一条长长的河流。每年秋天,正是菱角成熟的季节,水面上漂浮着一层厚厚的菱盘,菱角在叶子下面若隐若现。那个年纪,肚子总是很饿,嘴巴也馋。同行的有三人,那个叫丽的女同学乖巧秀气,大多承担看顾书包的任务,冲锋在前的是我和一个叫小荣的女孩。小荣是学长,个头很高,总是笑眯眯的,露着一颗非常可爱的虎牙。近岸边的菱盘总是非常杂乱,明显有着被路人采摘过的痕迹,留下的菱角不多。离岸边远的攫取起来又有些困难。心有不甘的我总是跃跃欲试,一只脚踩着岸边,整个身子倾向水面。小荣则用尽全力,拉住我的一只手。我以一种与水面夹角少于45°的姿势,努力倾身够向水中那捧菱盘。
成年后,常常因为想起儿时的这些行为而感到后怕。万一脚下松软的泥土崩塌,或者小荣拉我的手稍微松懈一下,我或者我俩都会以不顾一切的姿势跌入水中。隔天本地报纸应该会刊登“放学少女采摘菱角不幸落水身亡”之类的社会新闻。那时候却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危险,只顾着想要满足口腹之欲,想尝尝刚离水菱角的滋味。对那清甜爽脆的期盼,使我很轻易地忽略了安全这个问题。
依仗着这飞天之姿,我一伸手便抄起远处一把最茂盛的菱盘,连带着把周边的全都带了回来。三个人蹲在那堆水淋淋的植物上,惊叹着摘取一个又一个的菱角。那层薄薄的红艳艳的外壳,用手指一掐便可抠掉,果实出现在眼前,白皙玲珑。忙不迭扔进嘴里,轻轻一咬便汁水四溅,清香甘甜充溢着口腔的每个角落,又顺着喉咙向胸腔腹腔无限延伸。哦,原来这就是“鲜甜”的滋味!脑海中抽象的“鲜甜”两字,在这一刹那间,终于得到具体的印证。
一个秋季下来,这种场景总可以上演好多次。直至有一天,平原上游走的风明显带着寒意,漂浮在湖面上的叶子一夜之间统统消失,水面空空如也。我们三个并排站在河岸边,把脚边的泥块一脚一脚地踢进水里,听着泥块掉进水里发出轻响,回声短促而空洞。这属于我们三个人的周末狂欢,因了季节的更迭终于告一段落。三个人都惆怅地,一步一步挪回家去。
但是我与菱角之间的情愫,并不仅仅维持在这个程度。
在我眼里,父亲一直是个很独特的人,有着超强的动手能力,诸般技艺无师自通。依仗着这一身本事,我从小就比伙伴们拥有更多尝鲜解馋的机会。
父亲有一张手提渔网,专门请人定制的,他视为宝贝。那网边沿上悬挂着一个个花生大小的坠子,是父亲亲手用模子捣鼓出来的。这种锡制的坠子有近百个,我帮着他把较粗的尼龙线穿过坠子两端的洞眼,然后固定在网沿上。沉甸甸的坠子能够拉着渔网快速下沉,直达水底。几十年前的椒北平原,河道纵横交错,大小湖泊星罗棋布。工作之余,父亲便提着这口网,在那些湖泊河流之间梭巡。捕鱼捞虾的同时,连带着把沉没在水底的菱角也捕捞上来,这实在是意外之收获。
水底的菱角是什么时候离开菱盘沉没水中的,我一直很好奇。可能远离岸边,采摘困难导致它成了漏网之鱼,或者风刮翻了菱盘造成自沉。总之,沉没在水底的菱角不在少数。因为在淤泥中浸泡过久,颜色已经发黑,但是外壳依旧坚硬,黑搓搓的模样令人怀疑这样的菱角是否可以食用。
带回家洗净晾干的菱角,外壳不再那么坚硬,与果实之间有了更多的缝隙,用一把改锥就很轻易剥掉。与新鲜菱角那般莹白鲜甜不同,风干的果实呈现一种淡淡的紫色,口感变得粉粉糯糯,有板栗般的味道。母亲最喜欢拿猪筒骨与菱角放在煤饼炉上同煨。几个时辰下来,一屋的香气直绕口鼻,骨肉酥嫩,油汤香浓。浸润了油脂的菱角更是软糯香甜,轻轻一吮,便在舌尖化为无形,个中之妙,非一般荤菜可比拟。
那真真是极为幸福的时刻!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无疑是一顿难得的牙祭。父亲叼着烟卷,笑看着我们那副馋样,他的心头一定涌起万般满足,为着能带给一家老小这样美好而丰足的感受。
每年立秋前后,台州的大街小巷里开始响起叫卖菱角的声音,此起彼伏。吃上一捧滚烫的菱角,如今实在是件很方便的事。只是在我的心底,仍然怀念着从前菱角的味道,以及那些快乐温暖的记忆,尽管时光已流逝多年。
我来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