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刑复核程序，是罪犯迈向死刑的最后一步。最高人民法院一旦做出了核准死刑的判决，就意味着死刑犯即将步入不归的一路。然而在1994年，一个名叫仲开龙的特大贪污犯，却在死刑复核期间成功研制出一个重大发明成果，最终得以“刀下留人”，重获新生。而他，也成为建国以来第一个通过发明成果而改判的死刑犯。

一、从天之骄子到死囚

仲开龙，是江苏省如皋县人，出身于一个贫穷的家庭，上面还有三个姐姐。对于这个长子，他的父母可谓寄予了厚望。为此，他的父母大宴宾客。在宴会上，有一个饱读诗书的知青见孩子相貌不凡，于是对仲父说：“此子奇逸有龙像，就叫开龙吧！”

仲开龙长大后，果然不负众望，果然于1984年考上了江苏省外贸学校。要知道在那个时候，贫农家庭考出个大学生是相当不容易的。那个年代对于大学生还包分配，于是仲开龙在三年后被分配到中国化工进出口总公司江苏省分公司担任宣科开票员。

当时，仲开龙手握物资和财物结算两方大印，负责公司物资的进口、入库和调拨三个环节的具体工作。以仲开龙的文凭和聪明劲，假以时日，他肯定能做出出色的业绩。然而上任不久后，仲开龙便被他的“铁哥们”拖下了水。

在当时，公司体制还不像现在那么完善，总公司对于分公司的管理也相当粗放。仲开龙曾亲眼看到，一个公司的科长随意将物资调拨给私人关系的单位。由于单据制度的漏洞，总公司压根就不知道。

1987年的一天，他的一个“哥们”找到了他，请他吃了个饭。席间这个同学说自己开了一家公司，急需一批进口物资，而仲开龙手上正好有一批货，因此希望仲开龙能通融一下。

说着说着，同学就递来了5000元的现钞，他声明未来还会有重谢。在江湖义气和私欲的驱使下，仲开龙很快便迷失了自己。在他看来，公司管理那么粗放，应该不会发现自己的罪恶行为吧！

于是仲开龙给自己开了个口子，然而在随后的三年里，私欲的洪水完全冲垮了他心中的堤防，开始肆无忌惮地倒卖国家物资。他喜欢音乐，喜欢摄影，喜欢看书，而这些都相当花钱。

利用赃款，他购买了一套精装版的《鲁迅全集》，一台价值7000元的日本相机，同时还花1万元买了一整套音响。当公司和检察人员清理他的宿舍时，看到的是满壁的图书和音乐刺刀。

欲壑难填，仲开龙先后10次将存放在仓库内的进口高压聚乙烯32.57吨，低压聚乙烯等23吨货物，直接或经他人转手，销售给泰县工艺美术厂等单位。共侵吞国家财物价值1134446元，获得赃款1015848元，受贿5000元。

要知道，当时仲开龙的工资还不过百元，而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竟倒卖国家财产达到100万之巨，是不可不扣的特大贪污犯。

仲开龙之所以会暴露，完全是因为他即将登记结婚的女友。当时，两人已经买好了婚房以及一系列点齐。当时在结婚的节骨眼上，仲开龙不知是什么原因，竟然后悔了。手握如此之大的现金，仲开龙膨胀了，认为女友配不上自己。仲开龙的决定，激起了女友以及女友全家的极度愤慨。

争吵一直从家里扩展到公司里，忍无可忍的女友决定要告发他。结果仲开龙非常硬气：宁坐牢，不结婚。结果在一天晚上，女友真的市公安局告发了仲开龙。接待人员说，这事归检察院管辖……

事情发生后，全公司都震惊了，整个外贸系统也震惊了，全公司全系统还没出现过如此之大的贪污犯。就这样，仲开龙被扭送到公安局，进而进入看守所。经过南京中级法院一审判决，仲开龙被处于死刑。

接到死刑判决后，仲开龙懵了，后悔了，年仅24岁已经看到了生命终点，这是一个噩梦吗？他反复在问自己。为了求生，他恳请律师为他上诉，他真的想活下去。

上诉期间，仲开龙稍稍宽慰了一些，毕竟他还能多活些时日。作为死刑重犯，他被戴上了脚镣和手铐。和他一起被关的，还有一个贪污27万的死刑犯。以仲开龙所贪污的数额，注定了他的上诉不会有任何改变。

时间流逝，生命慢慢成了一潭死水。死亡似乎已经成为了仲开龙的定局。

二、地上的杂志

仲开龙从小就喜欢看书，喜欢研究。在监狱期间，读书成为了他唯一的慰藉。当时，仲开龙一直被押在5号房，这时2号房的羁押犯被转移走了，地上留下了满地的杂志。

仲开龙换到2号监狱时，偶尔捡起地上的一本《青年博览》杂志，然后饶有兴趣地读了起来。其中一篇，是介绍杜冰蝉发明计算机中文全息码的文章。读着读着，仲开龙就来了兴趣。

计算机中文码，是指在电脑中输入汉字的方法。当时的输入法还有现在那么智能。一般在电脑上属于一个汉字，平均需要在电脑上敲五个键，而杜冰蝉提出一个四拼的方案，可以大大提高汉字输入的效率，因此广受大家关注。

仲开龙想到自己在大学时，曾经接触过BASIC语言，上过一次电脑。对于编码理论，仲开龙是有一定基础的。仲开龙没事就喜欢翻字典，看着这篇文章，他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4拼的效率也不高，3拼就可以了！”

在仲开龙之前，还从未有因发明专利而免死的例子。因此，仲开龙研究汉字全息码，主要是因为兴趣，希望能留下些什么。既然还有些时间，那就做点青史留名的东西吧！

一开始，仲开龙的行为并不被理解，连必要的纸张也没有。因此他只能对照着手头的《现代汉语字典》，在信封上开始编码。他设想出一套新的编码规则，然后开始对汉字使用频率最大的5000多个字注意编码。

看着仲开龙废寝忘食地编码，他的狱友们都笑他：“死到临头了，还在那里干嘛，你是枉费心机啊！”然而仲开龙却说：“你们就笑吧，到时候你们就会记住我的！”

这个时候，一个年轻的管教发现了每天躬在监狱里，笔耕不辍的仲开龙。为了稳定他的情绪，年轻的管教答应了仲开龙的要求，专门为他开辟出一席之地，放上了桌子和凳子，供仲开龙写作。

在管教人员的支持下，仲开龙终于在1992年下旬完成了数万字的《全息中文码》初稿。对于这份成果，仲开龙还是很自信的。

也算是仲开龙走运，2号房间关进了一个新的犯人，此人是搞软件的，因打架斗殴进了局子。他看了仲开龙的工作，颇以为然。然而他又提示道，你的重码太多了，要改进，重码率必须低，这是现在的趋势。

更可喜的是，这人懂法律，知道死刑犯可以利用重大立功变现免死。因此他鼓励仲开龙，如果真的做出了这个发明，说不定可以视为重大立功。听了这位狱友的话，仲开龙的心中燃起了熊熊的斗志。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救自己一次。同时他还乞求，二审判决一定要晚一些，再晚一些，他太需要时间了，要和时间赛跑。

从此以后，监狱的放风时间再也看不到仲开龙的身影，甚至狱友端来的早餐，他都看都不看。就在二审判决的节骨眼上，仲开龙终于完成了200多页的修改稿。然而二审判决的下达，再次让他心如死灰，高级人民法院做出了维持死刑判决的决定。随后，他的材料被报送到最高人民法院，做最终的死刑复核。

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仲开龙急忙将请来律师，起草了申诉状，希望能够得到宽大。

与此同时，在仲开龙看来，自己的发明还并不完美，还需要完善，但他需要时间。每当紧张、充实的工作结束，愧疚、烦恼和紧张就像是夜幕的阴阳一样笼罩在他的心头。在一次探视活动中，他的两位姐姐说出了一个噩耗：

“父亲因患重病，加之连年的诉讼案，已经不治而亡了。两个弟弟虽然都是在外面时安排的工作，但现在都因为他的缘故背上了沉重的经济负担和精神负担。父亲临终的遗愿是希望他能活下来，能重新做人，再争一口气。”

说来也巧，监狱里又关入了一位南京本地人，正好认识仲开龙的前女友。他告诉仲开龙，女孩已经结婚了，刚刚生了个宝贝儿子。上个月，他还去女孩家吃了孩子的满月酒……

三、大声疾呼

死刑复核随时都可能结束，仲开龙每天都过着风声鹤唳的日子。或许某一天醒来，他便要架在刑场上枪决。然而他没有放弃求生的机会，对于修改稿，他依然每天都在完善。几个负责看管的年轻干部有感于他的努力，专门去书店、图书馆帮忙收集汉字输入法的最新发展信息，及时提供给仲开龙。

同监的狱友，只要是学过一点电脑，仲开龙都会纠缠着问个不停。最终，仲开龙完成了他的发明。当时使用的编码一般取9位以上的长码，而仲开龙的编码只取3位，很多常见的词组乃至于短句都被分进了全息中文码。全息码的输入速度是平均每字2.1键，而五笔字型的速度则是每字3.6键，大大提供了效率。

为了检验全息码的实用性，他教同监狱的两个初中毕业的少年犯使用，半小时后，两个人便将报纸上的汉字，用全息码密密麻麻地标注了出来，仲开龙信心大增。

但就在这个时候，死神再次对他发起了召唤。1993年6月中旬，与仲开龙同监狱的27万元贪污犯被处于死刑。后来他又听说，和他一样贪污达到百万元的五个死刑犯已经枪决了四个，现在只剩他了。

于是仲开龙在监狱里大声疾呼，他已经做出了重大发明。

1993年8月，看守所领导接到了仲开龙呈交的两本文稿，立即送到了南京市中院。管教干部和法官们无法确定这部厚达182页的文稿价值所在。短短几天内，这份文稿就被送到了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

不久后，最高人民法院来了2个法官提审，两个大法官不动声色地询问了他的作案和发明的整个过程，然后面无表情地离去了。

仲开龙摸不清法官的底，甚至连自己的底都摸不清，他不是语言学专家，也不是电脑专家，没有多少基础。他的工作有实用性吗？最高人民法院能接受它吗？

此时最高人民法院已经准备核准仲开龙的死刑判决，高院认为一、二审人民法院判决和裁定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定罪准确，审判程序合法。

就当最高人民法院准备将正式判决下达之时，省高院呈送的两部文稿引起了法官们的重视。随后，他们将文稿送到了中文信息学汉字编码专业委员会进行技术鉴定。

专家们初步认定，全息码在汉字输入的程序、编排和简化上进了一大步，考虑到这份文稿的价值和它对案件处理的影响。最高人民法院还必须认定一件事，那就是这份文稿是不是出于本人之手。

调查人员到了看守所时，仲开龙仍然在继续修改文稿。他们走访了看守所领导、负责干警和同监人员，同时调取了仲开龙写稿时使用的工具书和原稿，经过仔细调查。全息中文码确系仲开龙所著，最高人民法院在接到书面报告后，再次将文稿送到了编码委员会。

1994年1月15日，这天特别平静。管教人员突然将仲开龙叫了出来，告诉他最高人民法院的终审判决下达了。仲开龙几乎要窒息了，难道他即将奔赴黄泉路吗？然而他等来的不是死神，而是减刑的判决：

“仲开龙贪污数额特别巨大，犯罪情节极其严重，本应养成，但鉴于其在关押期间所写的《全息中文码》，经鉴定在编码方法上具有发明价值，且归案后能够主动坦白全部犯罪事实，有悔罪表现，尚不属死刑立即执行……依法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仲开龙创造了历史，他是建国以来第一个在羁押期间以发明成果得到从轻处理的死刑犯。严惩和宽大相结合的中国法律，给这个年轻囚犯带来了新生。

回到自己的牢房后，仲开龙喜极而泣，他终于赢得了这场与子弹的赛跑，他终于能依靠自己的努力，为自己的罪行赎罪。他曾在日记里写道：

“我获得了重新做人的机会，我倍感珍惜。这些年来，通过接受政府、干部对我的政治思想教育和劳动改造，最大的收获是我得以校正人生的航向，在废墟般的灵魂上重新树立起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使自己有了决不能疏忽今日的感觉。人生永远没有再版，积极行动起来，踏实走好每一天改造的路。”

坏的制度把人变成鬼，好的制度把鬼变成人。中国法制将惩戒和宽大相结合，最终让一个特大贪污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