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幅提升的成本，谁来埋单？

　　1月4日，黑龙江鹤岗市宝泉岭诚铭供暖公司发布的“限热停热”紧急通知引发关注。该通知称，从去年煤价就开始暴涨，公司去年赔了七八百万元，现在无钱可赔，无法再继续供热了。通知称，将于5日8点开始限热，直至停热，提醒居民做好防寒防冻措施。

　　5日上午，鹤岗市宝泉岭岭北社区工作人员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现在政府已经介入，要妥善处置，不会停暖了。”

　　鹤岗市政务热线工作人员同时表示，事件正在积极处理中，“恢复正常供暖温度需要一定的时间，很难做到挨家挨户通知进度，请耐心等待。”

　　尽管事件暂告解决，但当地多位居民对记者表示，他们仍然心有余悸，担心后续供暖是否有保障。“宝泉岭的供暖一直不是很足，我们几乎每年都要向供热站反映，但是效果不好。现在室外最低温度超过摄氏零下20度，要是哪天真的限暖停暖，我都不知道要去哪里住。”

　　一位熟悉北方城镇供热市场的研究人士告诉记者，燃煤是北方城镇冬季采暖的主要热源。近两年煤炭价格高企，同时环保监管逐步趋严，许多供热企业的成本大幅提升，然而收取的费用却难见增长，因而面临较大的资金压力。在此背景下，部分供热企业选择公开或隐秘的方式缩减开支，例如降低室温、以其他名义缩短供暖时长。

　　“温度达标、符合环保要求是保障供热的两条基本要求。无论上下游的利益如何分配，都不能以牺牲公众利益为代价。”上述人士表示，供热行业是直接关系公众利益的基础性公共事业。目前，城镇供热正在经历由福利性、自用性，向商品化、市场化转变，面对部分地区市场调节机制失灵，政府应主动加大对供热基础设施的投入，提升行业精细化和科学化管理水平，保障民生基本需求。

　　2022年10月20日，在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呼兰区一家供热企业，工作人员在换热站内查看仪表数据。新华社图

　　另有供暖公司多次停修 居民质疑“煤城”用煤困境

　　看到社交群里引发刷屏讨论的“限暖通知”，家住宝泉岭金岭小区的文毅（化名）更为自家的取暖问题而担忧。

　　“他们那里已经由政府出面帮助解决了，但是我们这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最近一个月，供暖公司修了三次锅炉，每次停暖3~5天，我们在家内只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文毅小区所属的供热公司并非网传文件落款的诚铭供热公司，而是服务宝泉岭的另一家供热公司兴汇热电。

　　文毅告诉记者，往年室内温度也不达标，小区为此曾组织居民去找公司负责人，但是情况没有今年这么严重。对于近期15℃的室温和多次维修停暖，兴汇热电给居民的解释是：“燃煤的热力值不够，杂质多，乎完炉箅子就得停热去抠。”

　　第一财经记者注意到，早在2022年3月，就有辖区居民曾在黑龙江人民政府网站留言反映兴汇热电供暖长期不达标问题。对此，鹤岗市人民政府于2022年3月22日在网站回复称，“由于今年煤炭价格骤涨，供热企业运行艰难，市政府于12月1日召开专项会议，向宝泉岭兴汇热电有限公司提供平价原煤1万吨。3月16日上午，市政府再次召开专项会议对宝泉岭兴汇热电有限公司供热工作进行安排部署。”“针对未达到供热标准的用户，已将用户信息告知宝泉岭兴汇热电有限公司，要求其立即采取整改措施，保障达标供热。经回访，您表示室温已达标。”

　　天眼查显示，黑龙江省宝泉岭农垦兴汇热电有限公司是一家民营企业，成立于2017年，法定代表人为姜鹏，注册资本2000万元人民币，从事电力、热力生产和供应业为主。

　　记者4日、5日多次拨打兴汇热电服务热线核实今年为何再次出现室温不达标和停暖情况，电话始终未能接通。

　　鹤岗市政务热线工作人员称，目前所有涉及宝泉岭的供暖问题都已提上日程，后续将重点解决。但对于具体的解决办法，谁来出资，工作人员称并不清楚。

　　对于供热企业给出的理由，有居民发出质疑：“鹤岗是全国闻名的“煤城”，现在一家公司（诚铭供暖）说煤价太高，没有资金买煤，一家公司说（兴汇热电）说燃煤的热力值不够，所以老是停暖检修，煤城还能被煤给困住了？”

　　对此，一位能源行业人士表示，虽然鹤岗面临资源枯竭，但是煤炭产量和品质相较于其他很多地方还是处于领先位置。在黑龙江省四大矿区中，鹤岗一度是煤质最好、产量最高的煤矿。鹤岗煤炭储量20多亿吨，按年产原煤2000多万吨算，可以采100年以上。

　　他同时强调，即便是同在一个地区，如果煤矿不属于供热企业自有，那么通常要按照接近市场价的煤价向煤炭企业采购。保守估计，2022年的煤炭均价是往年的2~3倍以上，如此计算下来，企业出现亏损也就不足为奇了。

　　另有上述研究人士称，燃煤的热值越高，通常价格越贵。如果供热企业用煤的热力值过低甚至影响到了经营，说明没有把足够的经费用在燃料采购上，或是使用的煤质不过关。“很多中小民营供热企业都没有签订煤炭中长期合同的渠道。一旦市场波动剧烈，质量参差不齐，他们就会直面缺乏保障的困境。”

　　谁来买单：政府补贴、市场融资还是消费调价？

　　这个冬季，因供热企业资金压力过大，甚至进一步影响供暖的情况并非个例。

　　2022年12月初，内蒙古呼和浩特市旭泰热力有限公司曾发布公告称，2022年采暖季到来之际，疫情肆虐，现虽疫情得到控制，但居民缴纳采暖费积极性不高，加上此前商榷的贷款推迟，公司无力购买煤炭，储煤只能维持第二天的供暖用煤。如果筹集不到资金，公司将随即停产。

　　在公告中，旭泰热力向呼和浩特市住建局下属的公用事业服务中心寻求帮助，包括金融机构办理贷款、寻找公司接管、协调拨付工程款项等诉求。

　　而从上市公司的财报来看，燃料价格上涨是造成供热企业亏损或利润下降的主要原因。

　　主营供热的上市公司联美控股（600167）最新财报显示，2022年前三季度收入同比增长2.88%。兴业证券分析，其收入的增长主要来自公司供暖面积持续增长以及山东福林项目投产。但受到燃料价格大幅上涨影响，公司归母净利润同比下降13.54%。

　　厦门大学中国能源政策研究院院长林伯强表示，上游煤炭价格居高不下，叠加企业环保改造投入攀升等因素，而终端收费普遍较低、浮动空间相当有限，无法疏导上下游价差压力，热源成本和消费价格倒挂，是资金实力较弱的民营供热企业陷入经营困境的根源。

　　国企的亏损同样剧烈。惠天热电（000692）的三季度报显示，这家承担沈阳近四分之一供暖面积的大型供暖企业，经营状况并不景气。公司年初至报告期末营业收入11.94亿元，同比增长13.51%。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11.07亿元，较上年同期亏损增加。财报称，这主要是因为报告期煤炭成本较上年同期增加所致。

　　一位能源金融从业人士告诉记者，除了经营困难，雪上加霜的是，供热企业还普遍面临“融资难”的痛点。由于民营供热企业缺少抵押物，融资诉求很难得到满足。有的地方收取取暖费用时间较为滞后，企业需要先行垫付资金，这就导致即便没有亏损，企业的资金需求量客观上也很大。而对于一些亏损较严重的供热企业，贷款机构在审批时则更难放款。

　　上述人士认为，破解难题供热企业的融资难题，政府和市场的力量缺一不可。一方面，借助政府的政策，可申请技术改造扶持资金、政策性补贴等方式，帮助企业缓解生存压力。另一方面，积极探索利用创新融资工具、采取融资租赁业务中的“售后回租”等方式满足融资需求。

　　除了依靠政府补贴和市场融资，解决问题的另一个办法在于调整取暖收费标准。

　　以鹤岗为例，2022年中发布的《鹤岗市人民政府关于调整供热价格的通知》称，为进一步理顺供热价格，居民供热价格由现行的26元/平方米，调整到27.5元/平方米；非居民供热价格由37元/平方米，调整到38元/平方米。

　　鹤岗市萝北县宝泉岭农场居民告诉记者，他们所在的萝北县宝泉岭的居民供热价格是30元/平方米左右，比市内还要贵一些。“如果真要提价的话，我是不同意的。一是，我们现在的供热价格已经比市内要高了，甚至比很多一二线城市都要高，再提会给我们造成经济负担。二是，供热企业说最近煤价涨了，他们亏了，所以要提价。那前些年煤价低，企业挣钱的时候怎么不降价、不退钱呢？”

　　多位业界人士直言，许多地方一旦触及到调价都会涉及到类似的阻力，因此很多地方要么选择“微涨”，要么不涨。这既是热源成本和消费价格倒挂的主要原因，也是面对社会基本保障现实的一种“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