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上老天津

文/胡云芊

下了营口道，往左往右拐一拐，穿过一片迷雾，你就会看到小洋楼整齐林立的那一隅，人力车夫着笠衫拉着车上戴礼帽别纱制白玉兰的名媛从窄窄的小道跑客，还会看到报童扎着小辫套着粗布板鞋粗布罩衫挥着今日报纸边跑边喊：“卖报啦，今日凌晨袁世凯咽气啦”，然后沿着挂着影星大幅画像的剧院外墙步行，去后面新开的酒吧那喝酒去，不过注意小心别撞着拿着警棍的巡警。

从高高的旋转木质楼梯走下来，扶着把手，穿旗袍的女人可以款款地走；穿礼裙的女人得提着裙摆，一来防止摔了，二来怕脏了闪着光辉缀着珠玉的裙子。但她们都优雅，走到底楼平台，绕过大厅中心那架黑木制的进口大钢琴，对，就是那架音准由酒店过一段时间就得找人专门调的大钢琴，走出仆人为打开的正门，坐上穿正装坐司机席的长型轿车，也许是参加某个舞会或者订婚晚会吧，我猜，但我也只能猜猜了，等我回过神，轿车已经疾行而去了。

我只能好上一件风衣，急急冲向已经到站的那辆矮短巴士，我运气不错，临了巴士要启程了，握着木质浮杆，一脚蹬上入口踏板，成功上车。

远远的，一幢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矮穹顶平房混合建筑逐渐清晰起来。毛石勒脚，墙身用机砖堆砌，还有花岗石填充的洞。罗马柱，覆碗穹，顶拱券。罩面加铺，对称的和不对称的屋身构成完美的融合，只显示出一种完美的搭配。主楼西侧是舞厅，用彩色玻璃镶顶，折射着日光。

那是汤玉麟的住宅。多年前，这栋建筑的主人还只是个出生在贫苦人家的毛孩子，靠给人扛小活拉货过日子。后来因为用大车给人拉货时遭抢劫，干脆落草为寇，最终竟称霸了辽西。

真正发迹是在为寇时救了张作霖一命。大虎，他的外号越叫越响，后来还和张作霖结成生死之交。

天下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墙外种的那柱歪树，在风中凌乱摆动的那柱，它也许和这栋建筑一样亘古长存；也许和我一样，只是匆匆过客，不解其史。

而用悲观笔体写着的是：功过褒贬，皆已走逝。

那青年就这么站在一幢红色和米色拼接的楼宇外，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曹禺。

穿着一件西服，他在院子外缓缓踱着步。

一阶阶石阶，一块块石砖，有些许的裂痕，里面或许有曹禺踱步泻下的吉光片羽，但我穿着风衣和浅色裙子，碍于礼数不好趴下来向那些缝隙张望。石砖砌成的雕花格子栏，格子却是圆圆的孔洞，让整幢建筑显示出别样的可爱气质。

曹禺在南开学习时，参加戏剧活动，出演过《玩偶之家》，而曹本人也在他的人生剧本中饰演了一辈子的娜拉。不甘于为“玩偶”，就要起身为主人。

九一八事变，清华大学学生组织起抗日宣传队，曹禺任宣传队长。他在队伍游行时遇见的赵姓工人，后来就变成了巨作《雷雨》中的鲁大海。即使《雷雨》一经出生就几经漂泊，石沉大海，这些青年曹禺或许不知道，但我知道，这本剧作最终还是宝剑锋出，浮于水面了。

院子也许也不知道，此刻在踱步的青年，心中酝酿的会是一部举世之作，也不知道这个青年离开时，园子里会立起一柱青铜人像石雕，代替他继续在这片土壤上呼吸、沉思。

我看见圣心堂中央就是大堂，八角形攒尖屋顶，圆形窗嵌着彩色斑块玻璃画，窗壁柱以石雕装饰，用红砖砌筑，屋顶覆盖红瓦，檐部、线脚、窗套等用白石砌成。整幢建筑，格外精美，透露出肃穆和轻盈并存的色彩。

我还看见吉鸿昌故居，那幢英式小洋楼，清水红砖堆砌而成的墙面，整面正面的朱砂，所以又“红楼”。当时间斗转，多少个星移月圆缺的日子后，它已成为一间风格旧式的医院，在天津肆虐的大风中恍然摇曳。

彩旗摇曳樯乌转，惟城楼风流。

巴士靠站。再走过一个街区就到国民饭店了，砖木结构的法式建筑，在众多楼宇中不算高，却绝不渺小。

在这里， 37号房间，吉鸿昌遇刺被捕；也是在这里， 45号房间，末代皇帝溥仪的妃子文秀提出与溥仪的离婚。听说这里有八大奇案，还有不知开过几届的化装舞会。还听说国民饭店的老板叫“潘七爷”，早年赴日留学，回国后迁居天津，并在天津广交朋友、投资实业。

在落日的掩映下，整座天津老城的民国风貌熠熠生辉，红色和金色原来是这样的相配。我把这一个街区走得太长，似乎一辈子也到不了饭店了，只好加快了脚步。

这脚步越来越快，竟比老天津变化的速度还快。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是我太想去饭店走得太快，还是老天津变得实在太慢。

作者简介：

胡云芊，笔名尹山西。浙江金华人，天津在校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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