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过很多与春节档电影，尤其是《无名》相关的评述，我当然想找一个不一样的切入口，去安放自己对于这部电影的喜爱。

来吧，我们聊聊故事能如何连成一部电影（或者长篇小说，或者戏剧，又或者——人生）！

从距离故事核心最偏远的剧组分工说起吧！程耳的角色是“导演/编剧/剪接”，我喜欢这背后透露出的霸气——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都是我说了算！

但霸气的背后必须有底气支撑，如果编剧说不清故事的核心、角色细微言行的用意、合理的逻辑及时间线，那么会是全剧组的悲哀，继而是投资人的悲哀，然后就可以没有然后了。

所以从程耳《罗曼蒂克消亡史》的票房惨败6年后，还能再推出这样一部超级商业片，已经证明了人家是真有料的！

让时间倒退回《罗曼蒂克消亡史》，很多人可能不知道，程耳有一本同名的短篇小说集，在2016年12月（电影上映同期）出版，其中七个故事，3个较长的与电影的剧情相关，或者说，更细致、更专注，就好像是电影里某几个角色的导演版人物小传。

看过了电影，再看这本书的话，常常会有种对照的乐趣，包括“啊哈，居然是这样的”觉悟。这不止是对电影情节的理解，也包含着对导演日常的窥探——当然，一定要说明，小说是小说，不能过于对号入座。

看《罗曼蒂克》和《无名》的宣发到电影，常常有种交织感。

比如《罗曼蒂克》里的小六（章子怡饰演）有一段在饭桌上的吐槽：她搞不清自己的角色之死是自杀的还是被杀的，就去问导演，正一个人发呆流泪的导演说：我也不知道，后面的事情，谁也猜不出；

这调子就很像一个月前官博发的素材里：方小姐（张婧仪饰演）拿着剧本去问一脸木讷的程耳：“这场戏我究竟爱不爱他？”程耳不置可否地回答：“照着剧本说吧。”张婧仪无比困惑地自言自语走开：“那我到底爱不爱他？”

比如《无名》里黄磊饰演的张先生，总在强调他父亲在广西老家给他留下的一块地，“抬头就能看到漓江”；

这和《罗曼蒂克》里浅野忠信饰演的渡部，战败后瘫坐在菲律宾战场破败的小屋前对着镜头求助：“你能帮我找到儿子吗？把他们带到日本的横滨，我在那里有房子、有土地，可以种庄稼养活你们。”

更不必说对于食物的执念。在《罗曼蒂克》里，是吴小姐（袁泉饰演）在忽闻抗战胜利的午饭期间，不经意的一句“大概是喜欢什么地方就会喜欢吃哪里的菜”，让杜先生突然想起了死得蹊跷的日本妹夫；

在《无名》里，是开篇王队长（王传君饰演）和叶秘书（王一博饰演）的“蒸排骨之争”，是何主任（梁朝伟饰演）在日料桌上突然顶真：吃不惯。

《无名》还与其他导演个人特质鲜明的电影有着奇妙的交织感（这很大程度上可能还有演员的原因）。

比如大家都猜测的江小姐（江疏影饰演）的原型和李安当年的《色·戒》里汤唯的角色原型是同一个人。16年前的梁朝伟演了一个爱后背信的真特务；

16年后的梁朝伟演了一个有情有义的假特务，换了种眼神看着（可能是同一个）女人剖析自我。

又比如他在黄色磨砂玻璃前的踯躅、思虑，伴随着那根动静比自己大得多的烟，光影和动作恍惚间像穿到了王家卫的《花样年华》或者《重庆森林》也未可知。人好像还是那个人，但又觉得不是那些人了。

我想说的，不是导演之间的比较，或者演员塑造角色时的差异，而是——我们会产生的联想，写故事的专业人士更会产生！而他们会怎样关联起来？

从3个月前出版的《智族GQ》10月刊里发表的《东亚故事》（节选）来看，电影《无名》很可能也有一个“原著”。既然程耳自《罗曼》后蛰伏了6年之久没有推出影像作品，他一定在干点什么，否则都对不起自己吧。

杂志中故事配图

《东亚故事》可能就是这期间他心里最珍视的一个故事

如今，凭借粉丝的大力宣传和疯狂脑补，方小姐那句“我厌恶你衣冠楚楚的样子”、以及他思忖片刻后（叶秘）在她的枪决名单上签字，可能已经成为另一种BE美学的代表性意象。

实际上，电影却没有完整地给出这组人物关系的更多影像表达。从对王一博和张婧仪的采访来看，演员也未能窥得这个角色的背景全貌。但这些无疑是人们评价该片“后劲很足”的一个重要原因。

我更忍不住脑补程耳的创作过程：先是可能看到了某个历史人物，一位无名英雄的故事，心里升起了一个善恶难辨、狂狷邪魅的人影，继而描摹他的成长历程，尤其得为他能潜伏于日本人身边的语言能力做好铺垫。后来又从别处灵光一现，站出了一个为了保全组织、宁可牺牲小我和小家的高级别‬卧底；自然也有那种“软弱的人”，成长的原定轨迹只是安守一亩三分地的小民，却被国仇家恨激起了血性，冲上一线战斗了几年，在刀光剑影里疲惫恐惧，终于倒向了最初的梦想……

很多很多“小人物”的故事，他们甚至本身就不想被人记住名字，最终在程耳的心里汇入了一条叫做抗日隐蔽战线的大河里，落到了各自合适的位置，成就了《无名》的故事。

我当然也想起了赖声川回忆自己如何写出《如梦之梦》的过程，他自己形容那是“小火慢炖的灵感”——

1990年在罗马展览馆看到的一幅“画中画”；1999年9月全家的法国诺曼底城堡之旅

1999年10月伦敦的一则火车车祸新闻，居然有被认定的死者，实际上毫发无伤地出走了

《纽约时报》上一篇关于现代医学中有越来越多的不治之症的感人文章

1999年11月他去印度参加的佛法研习营时看到信徒们环绕着舍利塔行进

1999年本身贯穿了下半年的台北艺术大学戏剧系创作专题课，原定12人的新戏，报名了60人，他决定全部用进剧里

如果你是戏剧爱好者，特别是如果你知道《如梦之梦》的剧情的话，你就知道：上面说到的（以及没说到的）点，几乎都在剧里被投射出来了！

赖声川也是一位身兼编剧和导演双重身份的大师，他对自己创作过程的回顾，可能更清楚地说明了故事作者大脑里那些神经突触的链接是多么奇妙、令人叹服！

“没有任何元素是‘空降’到我体内的。而如果这些元素没有储存在我脑中，催化剂也不可能催化出这样的反应。”

——赖声川

有意思的是，我猜测程耳可能也极喜欢赖声川的话剧，否则不会把自己收养的流浪猫取《暗恋桃花源》里的人物名字，比如“刘子骥”和“江滨柳”。

从《东亚往事》的节选段落看，主要正是叶秘更早时在横滨读大学的经历，以及和方小姐相亲并相爱的往事。

和电影以及过往的小说一样，书里有着一股对那个年代上海、天津、杭州、香港、横滨这些标志性城市的熟稔气质，活像从彼时彼地走出的一个读书人，以深厚但克制的情绪对你叙说他经历过的、旁观过的或听说过的人和事。

这可能就是一位“文学性导演”的基本素养，也奠定了他的作品底色——尊重你，也不强求你；合则来，不合则去。

在了解了一些影视制作规则后，再看这样的导演/编剧，我真的很敬佩和向往程耳的作派及心态。我也很期待如他所说的：“文学是电影的土壤，文学修养的高低大致决定了未来电影的好坏。”

我们的社会当然可以有动辄一个谐音梗或者强反转的段子电影，释放我们日常生活里的压力、讽刺一下社会的某些怪象；但我们也需要有品味的、有内涵的电影，提高大众的审美、提醒被忽略的过往、启发人生的思考，为的都是让这个世界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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