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让环保主义者痛心疾首的陈年“虎”事。1952年春夏之交，湖南和华南诸省接连发生了老虎吃人、吃牲畜、毁庄稼的事件，于是，在各案发地陆续成立打虎队，上山打虎除害，仅湖南就有打虎队千余支。紧接着，各级报刊推出了一系列打虎英雄的照片和事迹。据官方统计，十余年间，全国共猎杀华南虎2000多只，湖南省共猎杀647只，其中郴州地区耒阳县的陈耆芳，一人就猎杀了138只，被誉为“当代武松”。猎到1964年，湖南的华南虎也打得差不多了，各打虎队宣布解散。随后，在黄河以南的广大地区，上百种“虎骨酒”应时而生，仅在郴州地区就有郴州酒厂、安仁县酒厂和宜章县酒厂生产虎骨酒，长销了数十年。　　　　　　　文、图/徐杨

虎骨酒是这样泡制出来的

虎骨酒乃虎骨泡制的一种药酒，其主要功效是祛风除湿、散寒活络、健骨强筋。你若得了风湿症、关节炎等病，可适当饮用虎骨酒，确实有改善病变部位血液循环，疏经通络，缓解痛状之奇效。但是，饮之前最好请医生指导指导，免得出现副作用，适得其反。

文兄陈岳，曾任郴州市作家协会主席，二十来岁时在郴州酒厂做事，对虎骨酒有着切身的体会。

“文革”时，山上已无虎可打，虎骨更见珍贵，属国家专控物资，具体归国营中药材公司购销。一日，酒厂的虎骨酒引子（基酒）用完了，厂革命委员会领导三人便组团到中药材公司去，经批准买了一包虎骨约三斤许。回厂后，先在办公桌上铺一块白布，再将虎骨摊在上面。三人签字验收后，叫技术员们抱来一个长颈细口、肚如大号地球仪的玻璃瓶，约可盛六十斤酒水。在领导们的看视下，技术员们拿锤子将虎骨一一锤碎如蚕豆大小，全部倒进大肚玻璃瓶，抬到一个专门的库房里去，倒入专用的酒水约60斤浸泡虎骨，半年后就可作为酒引子舀出来兑出虎骨酒，装瓶上市了。这酒引子有多厉害呢，俗云虎死不倒威，我说虎烂骨犹雄，每两斤酒引子可以兑出600斤的虎骨酒也就是600瓶。那时每瓶虎骨酒价一元左右，相当于在食堂吃三天的伙食费。那年月，喝虎骨酒的人多的是，但喝过虎骨酒引子的人就极少极少了。陈岳说他就一不留神吃过一回。那天他值班守库，忽酒瘾大发，稀里糊涂地就揭开酒引子瓶口，拿一小酒提子，伸下去提了半两出来放酒盅里，仰头就灌。少顷，他顿感浑身燥热，头重脚轻，赶忙躺在水泥地板上降温，非但燥热没有缓解，大脑也亢奋不已。那时候还是青年的陈岳有些害怕了，仗着残留的清醒赶快晃回宿舍，一头倒在床上死睡过去，直到第二天清晨才稍微清醒过来，跑到库房去交了班。还好，前一天晚上没人查他的岗，否则领导会大怒，后果很严重。

李戍水打的老虎卖给了宜章县酒厂

2023年3月，我跟同事小谭偶然聊起我正在写华南虎和虎骨酒往事，他爆料说，他舅舅从前就打过老虎。我始则怀疑，可听他一说，确信是真的。他舅舅叫李戍水，资兴老城关兴宁镇十龙村人。1973年一个深秋的凌晨，年轻的猎人李戍水带着猎狗大白进了大山，查看他昨天埋下的狼牙夹和土铳是否有了收获。这土铳乃一杆只有两尺来长、口径较大的霰弹枪，里面塞满火药和铁丸，半埋在地下并伪装好，扳机由一根细钢丝拴着并横过人迹罕至的窄小山路，若有野生动物（如水鹿、麂子、野猪等）路过触绊钢丝，土铳便会击发，射出一片伞状的大小铁丸雨，毙伤动物。

天刚亮，李戍水来到了埋土铳的地方，发现土铳已被引发，前面十余米处有一路新鲜血迹。戍水大喜，知道打到大家伙了，赶忙让大白边嗅血迹边追，他扛着长鸟铳紧紧跟着，一路穿树林钻棘蓬，浑身被露水湿透。追跑了五六里路，终于在一块岩石下发现了一只血尽倒地、威风不再的华南虎。虎约百余斤重，虎皮斑斓，虎眼紧闭。李戍水怀着胜利的喜悦和几丝怜惜，绑紧前、后虎腿，把老虎架在肩上雄赳赳地背了回去。他剥了虎皮，炒了几斤虎肉请乡邻们过来喝米酒吃中饭，可虎肉味道并不鲜美还有些膻，肉质甚至还粗嘎刮喉。

当天下午，李戍水搭上湘运客车，赶到百里外的郴州镇，把虎肉摆到人群熙攘的农贸市场去售卖。那时人们普遍贫穷，看稀奇的多，买肉的少。过了个把小时，有个人自称是宜章县酒厂采购员，出三百块人民币把虎皮、虎骨架和余下的虎肉全部买走，当即引起了市民的围观和一片啧啧啧的赞叹声。那个年代，三百块钱真是一笔巨款，几乎是一个普通工人十个月的工资，可以买一块上海手表和一辆凤凰自行车了。

从兴宁镇十龙村往东过去不远便是炎陵县（原酃县）、桂东县，这一带大山连绵，山里一直活跃着不少猎人。上世纪末，政府动员他们上交猎枪等狩猎用具，封山育林，恢复生态，现猎人和老虎都已绝迹。

野生华南虎、虎骨酒已是记忆中的痛

本世纪初，和全国各地一样，郴州酒厂、安仁县酒厂、宜章县酒厂，郴州市这三个生产过虎骨酒的厂家都停产虎骨酒或倒闭了。记得上世纪90年代，我到宜章县白石渡镇火车站附近的盐业仓库盘点，路过宜章县酒厂时，看到厂门口赫然挂起一个华南虎白头骨打虎骨酒广告，它大口上下张开，似乎在嗥啸，给我留下了“雄威十足”的印象。现如今，虎骨酒只存留在老年酒友们的记忆中了。

翻看国家和湖南省林业部门的资料，1976年，新化奉家山林场职工抓到的华南虎，是有文字记录的最后一只。而1986年，在郴州安仁县被铁夹捕获半个月后、伤重而亡的华南虎幼崽，是湖南省林业部门记录的最后一次野外见到华南虎。最富戏剧性的是2007年10月，陕西猎户周正龙（绰号“周老虎”），在大巴山中拍到了数十张华南虎照片，轰动了中国，上了世界权威杂志《科学》。后来周正龙的虎照被证明是假，是拿年历虎画翻拍的，可他极力否认，最后法院判了他两年半的刑。前年，即2021年9月，美国麻省理工（MIT）通过生物移动、红外光谱、太阳位置等高科技手段，竟鉴定出“周老虎”拍的“纸老虎”是真老虎，但又说因技术保密不予公开。

我翻捡我的老收藏，竟然找到了两张1972年的“国营安仁酒厂”虎骨酒瓶上贴的带花边的酒标，它一红一黄，淡蓝色的背景上，一对猛虎一蹲一扑，蹲的踞后，昂头伸颈不怒而威，扑的四爪抓石，扬尾张口跃跃欲飞，一静一动而呼啸山林之王气，似乎可闻可感……

然而，这威风凛凛的背后已是苍凉的寂寞与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