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有些日子要用笔记下来。用笔记下来，才会记得清楚，记得牢。

如果是写作的人，便用文字记下来；如果是画画的人，就会用笔墨记下来——画一幅画，寓意其中，这也是一种记录，一种纪念，一种挽留。我五十岁生日时，铺开纸，立笔画了几株挺拔的秋树，满树金煌煌的秋叶，灿然如花，表达出我正当盛年心中的能量急欲迸发之渴望。到了六十岁的生日，也画一画；大笔横扫中，一条激流汹涌的长江大河从画面奔腾而过。在充满凶险的江心，一只小舟逆水行进。此时的我，正投入文化遗产抢救的时代漩涡里，这小小而顽强的孤舟正是我自己。

我的画不是在给我鼓起勇气吗？不是参与了我的人生了吗？

如果这日子是我和我的妻子亦画友共有的呢？比如结婚纪念日。我们就合作一幅画。这已经是我们不约而同、一定要合作的一件事，也是我们共同喜欢的庆祝结婚纪念日的方式。

自从我在上世纪六十年代那幅《北山双鸟图》，那一双“日日长依依”的小鸟一直是我们合作作画的主角。

1993年我们银婚那天，我们画的是银蓝色月下的竹林中两只闲话的小鸟。这是我们当时日常、单纯又惬意的生活。我索性给这幅画取名为《银婚》。作为一种纪念。

2017年12月31日是金婚之日。金婚是人生大事。人生要经过怎样的漫漫长途、曲折坎坷、艰难险阻才能走到这个金色的驿站？于是，我们认真忙了一阵。编印了一本厚厚的《金婚图记》，将五十年来年年最有记忆价值的照片摘选出来，精编成册，送给亲朋好友；又写一文《金婚有感》，倾诉此时此刻最深切的人生感知。老友韩美林的结婚纪念日与我同一天，那天我们赶到北京通州的美林家里，邀集来我们许多共同的老友，一起共度佳节。

当日晩间返回津门，心中的激情却犹然未消退，我俩不约而同进了画室，你画几笔，我添几笔；又是小鸟一双，又是秋叶如花，又是美好而流动的色彩。笔笔都有情有意，以心挥洒，信由天然。待画好了，遂在上边题道：

“岁月如水入墨池，

此中画意几人知，

相许一生丹青里，

风华应在金婚时。”

我曾写道：“我喜欢在人生每一个重要的节点上，过得‘深’一点。在记忆中刻下一个印记，让生命多一点纵向的东西。”这恐怕常常是我的画与别人不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