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深

装大象

1、这是一个早春的早晨。回笼觉梦中，他梦见一个女子……醒来就去卫生间洗内裤。嫂子衣衫不整神情忪惺来上厕所。他第一次注意嫂子这样丰满诱人：胸快把衣扣顶开了，臀又圆又软……她进了厕所关上门。他禁不住颤憟了，吓急忙跑回床，拱被窝里……

从此，他不敢正眼看嫂子，却总是偷着瞅她，头、发、脸、胸、臀……千遍万遍地看。

一天， 嫂子揪住他的耳朵问：“你老看我干什么？！”

他吓得一噤抖：“嫂子、没有！没有啊……”

嫂子手一使劲：“没有？”

他哇哇叫：“看、看了嫂子！你好、好看嫂子……”

“好看你也是干看！”

“不，一看你我就……”

“哦，”嫂子省悟，松开手，“你成人了，想女人了……”

“哎哎……”他一个劲摸揪得生痛的耳朵。

“告诉你，想女人就得长本事找！别冲着嫂子使歪劲！”

嫂子一扭屁股丢丢地去了！

醍醐灌顶，一语惊醒梦中人，他收回邪念，决定学本事找女人。

学什么本事呢，在工厂当工人，得有跳出工厂的本事。他想了想，决定去找他大哥。

2、他大哥就是我。那时我刚出道，在《鲁东文学》当主编。

他拿着两只对虾来见我：“林深大哥，林深大哥，刚出水、刚烀出来的大对虾！你尝尝，鲜出小嫚的尿来！”

我并不熟识他，哪个业余作者？创作班上的学员？

他哈哈一笑：“我是庄大象呀！市职工会演，朗颂你的散文的那个……”

我一下子触起那一口好听的普通话：“你怎么一口烟台话了？”

“我怕人家笑话我‘说腔’……”

“乱说，一口土话才招人笑话，普通话才是大雅之音登大雅之堂！”

“大哥说的真讲究，”他扭捏一番才说，“我今儿来就是请教你我怎么能登上大雅之堂的。”

我注意起来：“你指的是什么？官场、商场、文场、艺场？”

“不不不，”他连连摆手，“我想和你一样，又会写诗又会写书，又当作家，又当主编……美女崇拜得在你面前像小哈巴狗！”

我被他气笑了：“拿着你的对虾走吧。你的想法太可恶了！”

“别别，别介大哥，我会努力的！”

我心头一凛：一个人肯努力就有希望！别拂了这小青年的心。我便答应他：“那你得从写东西开始……”

“哎哎！我开始写东西！”他惊喜的直转圈。

“好好写！不懂我告诉你！”

“好好！好好写！不懂我告诉你！”

“你告诉我？”

“不，我听你指教！”

3、过几天，庄大象又提着两只螃蟹来找我。我以为他来送作品我看呢。谁知他要我给他办作协会员证哩！他嘻皮笑脸：“大哥，你是市作协副主席，给我办个作家证呗！”

我吃惊：“你连作品都没有就办作协证？怎么可能！”

他继续笑脸嘻皮：“怎么不可能？没作品我不正在写嘛！不几天就有了！”

市作协证要求不是很紧，不搞创作的谁稀罕它，搞创作有作品的都有证。这庄大象搞创作没作品却这份热衷，为了鼓励他创作下去，我给作协主席打了个电话。

主席说：“难得现在还有这样热衷文学的小青年，鼓励他！给他办！让他来找我吧。”

我赶紧让庄大象提着两只螃蟹去找作协主席……

4、庄大象成了作家，胶东半个岛都知道了。他把作家证装在T恤衫那透明的小口袋里。他选特透明的T恤衫，一米外都看得到那证黑皮金字：“鲁东作家协会——作家证”。

印证时我说：“应该是会员证吧？”

主席说：“让小青年过过作家瘾！就印作家证！”

庄大象装着作家证，像三德子穿着黄马褂，成天在场面上晃，十分惬意二十分得意：当作家的感觉真好！

最好的是给他介绍对象的多了，还有自我推荐的。

他一概看不上，动輒嫌人庸俗没文化。有文化的嫌高了矮了胖了瘦了鼻子不周正等等。总之，他眼光高得没谱。

终亍，他相到一个满意的。女方是艺术馆的辅导老师。介绍人说，长得相当不错，和白娘子似的。

庄大象当然要看，地点约在“海上小浪舟”，是胶东有名的咖啡厅。这回庄大象很谦恭，早早就到了。

女方人末前却飘过一阵香，她一袭白裙，云朵一样飘来。庄大象顿时自卑了。他不敢抬头，双手递上作家证：“作家——庄大象！”

女方白天鹅一样高傲。她接过作家证一看，立刻惊叫：“原来是你？！”

庄大象急忙抬头，看一眼惊就吓一跳：“方老师！”

女方叫方小雅，是工人演出队的辅导老师，汇演时都认识， 只是相互不注意，彼此并不知道名字，何况方小雅又调艺术馆了。怎么也没想到今儿相亲一堆了……

方小雅愤怒了：“作家？哼！你的1作品呢？小说还是诗歌？”她把作家证摔给庄大象，“装什么作家！”

庄大象像被打肿了脸而且揭下一层皮。他呆看着乘风一般去远的方小雅，悻悻道：“作品！老子这就写给你看！”

方小雅回过头来。一笑：“那好，等你当上作家再来找我噢！”

众人起哄：“别装作家！快当上作家呀！”

在滿堂哄笑中，庄大象像条鲇鱼“出溜”钻出后门溜走了！

5、“装作家”声名远播半岛胶东。街巷还传来童谣：

庄大象出洋相，

拿个本本到处装。

作品没一个字，

名声倒是天下扬……

庄大象听了咬牙，我一定写出作品来！一定叫你们哑口无言！

他开始琢磨写什么作品：小说？散文？太难，又太长……不好捣鼓。那就写诗！几句一首！像快歺。好！

他找来好多诗来研究：嗯，郭小川，太空。徐志摩，太腻。贺敬之，漂亮！西去列车的窗口，真好！他就开始写诗，《东去轮船的汽笛》 ：

东去轮船的汽笛拉响

东去的友谊起航

五星红旗飘扬

海鸥像和平鸽一样飞翔

东方的海已无战争的风浪

宁静安祥撒上动人的月光

海岛上礁石上，

还有战士在夜色中守望！

他们的夜眼睛，

把太阳点亮！

东去轮船的汽笛

对着旭日拉响

诗写好了，他一夜没睡，焦急地等到天亮，跑着到杂志社让我看诗。

我看了诗，暗吃一惊。凭心而论，诗写的不错。我惊讶一个初学者出手就这诗！这人有潜力，我得好好抉植他！

我不动声地说：“放我这里吧。”

“放你那里是什么意思？”

“我留下了。”

“发表？”

“在我们刋物发,再给你推荐到市报副刊……”

“噢——我有作品了！”他一个高蹦出总编室，“我再不用装作冢了！”

6、庄大象的诗发表后，立刻被《诗神》选载, 这搁当时可了不得！立刻有许多刊物来约稿。

他只得赶紧写诗，写一首又一首，写一首发一首。

由于他不会写诗，没有框子，四面不着边地写。

在那个诗歌创新的年代，他的诗竟独树一帜。我记得他好几首诗。

《男女有别》

女人是水做的——千万别流进污水

男人是泥做的——务必别成为尿泥

女人是大海——能包容男人的一切

男人是小眼——却插不进一根毛衣针

故尔，男女是有别的。

《抗旱》

大地越不水灵

老天越不待见

无云无雨

山更苍黄

水更干瘪

大地遍纹

毫无风情

只好抗旱

抗旱是天地的螟蛉

养子可能担得丰收年景

还是得让山青水秀

大地水灵

让天地相吸

恩爱多情

云雨有致

多养亲生

天玄地灵

这些诗一经发表引起不小轰动。尤其在民间，他的诗竟口口相传。譬如两口子吵架：女的说：“可惜我这清水儿一样的少女，嫁给你这坨尿泥！”

“拉倒吧！你那清水不知流进去多少污水！”

“污水也是你流进去的！”女的拱进男人怀里，直捶男人胸，“你赔！你赔！赔我少女清纯！”

男的把女的紧揽在怀里，吻：“你比少女还清纯……我好迷你……”

或者是女的骂：“亏你还是个男人，小眼小得插不进根毛衣针！”

男的反驳：“你大海，鱼虾蟹鳖，垃圾污水都往里容！”

总之，影响深远。老百姓不知道很多名诗人，但却知道庄大象。

这回他不用装作家了，是堂而皇之的庄诗人。他成天拿着刚发表他诗作的刋物张扬过街，而且总当街唸诗，越女孩子多他唸的越有劲。他普通话好，声出七情，唸得女孩子欲哭欲笑如痴如癫。以至他一上街就有女孩围上来：“庄诗人，又发新诗啦？给我们唸唸罢……”

庄大象就唸。越唸人越多，以至警察都过来维持秩序。在哪个文学的春天，这几乎成了小城最美的风景。

一天， 庄大象正在茶馆给一位风影花形般的女子唸他的新

诗《承诺》：

爱情是心灵的契约

只能遵守不能承诺

承诺多是办不到

好像骂你妈

能说不能做

不能相信承诺

那是哄你的糖果

一旦你献出了一切

结果就是苦果

让你无着无落……

那女子的男友刚扔下她和一个准公主出国留学了。被扔下她像云似影地飘……

诗读完了，她一下子扑上去抱住庄大象，流着泪疯了般地吻他。

庄大象哪见过这个，顿时失了灵通，一时竟呆了。这时冲过来一位女子，揪住庄大象两个耳光子，拉他出了茶馆。竟是方小雅。

方小雅：“你成天这样，有意思么？”

“嘿嘿，”庄大象挠着头，近乎无耻地说，“造造影响，为找对象嘛！”

“找什么对象！咱们俩有婚约！”

“什么？！”庄大象感到耳膜都要震破。

“当上了作家为什么不来找我？！”

庄大象被斥问的一愣愣：“那是婚约呀？”

“那样的话，女孩子能随便说出口么？”

庄大象突然心有灵犀：“这么说，你是我媳妇啰？”

方小雅雅致一笑：“说好了你成了作家来找我的嘛！你可好，非得我来找你！”说着拉着庄大象就走——回家见父母。

庄大象乐得如此，也不说破，就坡滚驴，跟小雅回家。

7、小雅直接把庄大象领回家往父母面前一推：“青年诗人庄大象，我对象！你们女婿！”

父母吃惊：“不是把作家证摔他头上了么？”

小雅仰面一笑，像个女侠：“他现在是著名诗人！我被他俘虏了！”

是你把我押你家，俘虏了我好不好？庄大象心里争辯，面上却不敢吱声，甘做俘虏。

当晚。庄大象就在小雅家住下了。

注意，是分床睡！

8、从此，庄大象就住在小雅家里了。

小雅的父亲是宣传干部母亲是大学敎授。要入这个门得随这 个门的家风。小雅像梳理宠爱的小啥巴狗一样整齐着庄大象：理发、洗浴、换装、剪指甲;烫脚要两次，涮牙需三遍……

经过艰苦的整理，庄大象脱态换骨，像一个省委秘书，更像个博士后。开口，一口好听的普通话还夹着几句诗，好动人，好有意境！

小雅常年穿一身白，给大象整一身青蓝紧身西服，英国王子似的。他们出门，好像白天鹅和黑天鹅，惹得啧声四起，赞他们是郎才女貌，盼他们修成正果。

9、安乐窝里的小天鹅就忘了老窝。岳母的疼爱，女友的痴恋，让大象变成了一个幸福的大苍蝇。成天偎在甜窝里哪也不想去。好在他已调到市创作室，不用坐班，在家写东西就行。他写到精彩或写不出来时，还得让小雅抱着他写。这样精彩的更精彩，写不出来的立刻变成井喷！你说，他怎么还愿回那孤零零一个老妈的家？他已是乐不思蜀！

大象唯一想出去找女孩子们唸诗。小雅当然不准。她就常在一些晚会演出的机会插上“著名青年诗人庄大象”的诗朗颂。大象上台，更是精神抖擞，朗颂多了，普通话更加圆润更动人,只引得晚会票贵且一票难求。大象轰动半城，逐成青春偶像大众偶像。

人红极生非。有些小冷风在刮，说大象攀上小雅就忘了家，把老娘扔在家里总也不回……

开始听了没觉什么。后来，要提大象当创作室副主任公示时收到此类情况的举报信。小雅赶紧拉着大象提着大包小包到大象家，一口一个妈叫着，把个老太太哄得又吃香蕉又吃桔子。当调查人员来落实情况时，只见大象在给老妈洗脚，小雅在为婆婆梳头……

眼见为实，事实说了话，大象顺理成章地当上创作室副主任。

小雅说：“当领导了，第一要注意的是影响！”

9．大象从此极注意影响。结婚后，就搬回家和老妈一起住。

周末周天约岳父母带着老妈两日游。只弄得两家欢乐一家亲。他们还带着老妈去听大象诗朗颂。乐得老太太成天裂着嘴笑，越笑牙齿越少。她终于没有了所有的牙齿，小雅给她镶满口牙，她没及戴上就躺到医病床上了。他瘪着没牙的嘴巴日夜哼哼，大象小雅轮流日夜护理。

护理病人是地獄般的折磨，十几天大象几乎崩溃了。他心里叫苦：妈！你要好就快点好，好不了就别遭这个罪啦！

终于，老人熬得灯干油尽。她望着熬的走形了的儿子媳妇，心里一叹：小天鹅折腾成风干鸡啦……她眼角滚下两行泪，望大象和小雅，长吁一声：“你们都是孝顺孩子……”一句话吐出，她嗑然而逝。

大象周身一松，一屁股坐下来，像撒了一麻袋米：哎呀妈呀！可是熬出来了！

小雅放声大哭：“妈呀——”

大象突地触起母亲好多好处，不由也喷出泪来：“妈！”他心头涌上“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感慨，心一阵揪痛。他多想老妈能活过来，他一定从心里好好孝敬她。可是，老妈不在了，我成孤儿了！一阵悲痛从心底袭上，他因疼彻而晕过去……

他发狠要给母亲办一个隆重的丧礼。并写了长诗《女娲》：

妳是厚重的大地

却把男人的天缺补上……

把母亲的伟大抬到天上……

10、办完丧礼，长诗发表。大象完美赢得孝子的美名。他又当选为全国青年诗人协会理事，并提拔为市创作室主任了。

越是好花越经心修剪，大象到这份数分外爱惜羽毛。他

特在意公众影响，关爱老人，关心儿童，扶弱济贫……

他把稿费捐出来建立一个助学基金，并多次为见义勇为者捐

血……

他终于成为道德模范。

11、一次大象乘公共车（成为道德模范以后，他全面修行，连轿车也不坐了），见一对青年情侶坐在对面座上，女的抱着孩子，男的跷着二郎腿恣得直晃悠。他们座边却站立着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太太。

大象看着气愤，怒斥：“你们年轻轻的，不能给老人让个座？”

那女的白他一眼，没稀放声，扒怀像要给孩子喂奶。

那男的横他一眼，拉拉老太太：“她是我奶奶，我们怎么坐关你屁事！”

大象一时被顶在那儿，饶是利牙伶齿也反不上话来。

老太太却突举起手怆呼：“他们抢我的孙子！”

大象一看，老太太腕子上被拴着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细钢丝，由那男青年暗牵着控制。大象旋即明白，立刻大吼一声：“抓人犯子！”他接着上冲，从那女青年怀中抢过孩子！

乘客还在反映中。那男青年抽出一把长长的刀子，一下子捅进大象的胁中。大象惨叫一声，倒下。他还不忘紧紧抱住孩子。

乘客愤怒扑上来，七手八脚制住了歹徒。

大象只想睡，意识里似乎有一下后悔……但他却顽強地意识到自已是道德模范，便便用尽生命喊：“保护孩子！抓住歹……”

《保护孩子.抓住歹徒！》世界上用这个题目，连篇累地宣传庄大象，以隆重的葬礼送英雄去另一个世界……

我做梦也没想到，庄大象能成这样壮烈的人物。他的人生让我深深琢磨：

这是个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