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离开后,人生才刚刚开始
特意找一张她“独自”的照片
1922年3月,张幼仪与徐志摩在德国离婚。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桩西式文明离婚案。
那时,他们的幼子还没满月。那时,徐志摩已经抛下怀孕的妻子离开了半年有余。
离婚的事情闹得很大,他们在一个朋友家签订协议。事后又因男方父母的极力反对而在报纸上刊载了离婚通告——那通告如同一篇战斗檄文,徐大才子有理有据,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解放性的意义。而这一切结束后,张幼仪已经是身心俱碎。许多年后,她回忆那时心情:“我是秋天的一把扇子,只用来驱赶吸血的蚊子。当蚊子咬伤月亮的时候,主人将扇子撕碎了。”
“离婚的最主因是结婚。”也许吧,这一桩看似门当户对的婚姻原本便不该开始。在盛大婚礼前,双方父母对皆对这场姻缘表示满意之时,徐志摩曾看着媒人递来的照片,说一声:“乡下土包子。”一种才子式的刻薄。而这句话,便奠定了两人一声纠缠的命题。
徐志摩生的秀气,满腹诗书和新思想,年纪轻轻便拿到了三所大学的学士学位,独属于诗人的浪漫洋派,让他显得格外出众。在他眼里,张便是“精神上的小脚女人”。而西服与小脚,正是那个年代典型的婚姻关系。
辛亥后风气初开,直到五四之初,整个中国都浸润在一种匆匆向前,急于拥抱现代化,急于追求自我价值的氛围当中。而传统家庭为了抓住已然急速远离传统的儿子,便早早为他结一门亲,试图做最后的努力。鲁迅与朱安“相敬如冰”,胡适与江冬秀互相斗法,郁达夫更是在收到发妻孙荃寄来的皮袍之后,仍心心念着孙映霞。那个个性解放的年代无疑是轰轰烈烈的,可这种震耳欲聋的轰轰烈烈背后,是整整一代传统女性的牺牲。
她们从小被教育训练成“三从四德”的贤良样本,可在新时代,那种服侍公婆,照顾子嗣的技能,忽然变得一文不值:身居弱势,没有谋生技能,经济无法独立。在时代的夹缝中,她们当真是无路可走。与明艳照人,风风火火的新女性相比,那些温柔娴淑通通成了衣襟上的饭粘子,轻轻一拂,便零落成泥。
西服与小脚
1920年,张幼仪来到欧洲。徐志摩懒懒地靠在港口,带着不情愿的神情“欢迎”妻子到来。异国生活,即便是来自巨绅之家的张幼仪,也难以适应。她慢慢学着穿起洋装,带上宽檐阳帽。亦步亦趋地,试图跟上徐志摩的脚步。
然而,那时的才子,早已开始疯狂的爱上了别人。他的热情如火没有分给她一点,反而将她燃成灰烬。得知妻子怀孕后,徐志摩冷漠的回应:“赶紧打掉。”也许在这之前,张幼仪心里那一点挽回的希望,还未曾被徐的傲慢浇灭。
年轻幼稚的才子为自己对另一个女人的深情所深深感动,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傲慢已经毁掉生命中最温暖的慰藉。他意识不到妻子是一个需要关心,需要感情的个体,自以为潇洒,却根本没有体察他人情感的能力。也许,正是这场姿态难看的离婚,让聪明的林徽因认识到他的软弱和幼稚,才转而选择诚恳质朴的“梁上君子”吧。到头来,徐志摩唯有孤身一人,再别康桥。
而张幼仪,终于挣脱了精神上的“小脚”。在哥哥的帮助下,她来到德国裴斯洛齐学院,诗人迫不及待的奔向新生,留下幼子,她便开始学习幼儿教育。德国严肃认真的环境大抵是很适合她这类人的,刻苦学习德语,竭力完成学业,她慢慢找到了存在意义。然而,生活的凄风苦雨却仍没有停下的意思:3岁那年,幼子彼得因脑膜炎离世。
我常常试图设想她那时的心情,却总无法可想。丈夫没了,孩子没了,那样的时刻也许会如同失去一条手臂,眼睁睁看着鲜血喷涌而出,残肢落在地面,没有疼痛,只感到一阵晕眩的麻木。而在这剧痛下的麻木之后,张幼仪终于清醒过来:原来到最后,人能够依靠的,也只有自己。休养一段时间后,她回国了。
回国后,她先是在东吴大学教授德文,后又在上海女子商业银行出任副总裁。这期间,虽有娘家的帮衬,也不能不说她确实是一个具有经营天赋的女人,毕竟,守成持家,是她从小的本分。徐志摩娶了挥霍无度的陆小曼,在身兼多份教职,为生计奔波之时,是否能想起这个万事不必他操心的张幼仪呢?而曾经的“土包子”开办云裳服装公司,以立体剪裁的新式服装风行上海滩,又何尝不是对徐的一种讽刺?
现在再提徐志摩,也许是太晚太晚了。她已经不需要站在徐的身侧,做一个“夫人”式的陪衬,去德国之前,她是那样一个谨小慎微的女人,而经历了一无所失的人生低谷,她终于成了另一个自己。
然而,又不得不提徐志摩,也许,这正是男人的幻想吧,许多年后,仍有人对自己念念不忘,见证一个风流才子的过往。而张幼仪一如儿媳妇一般照顾徐的父母,完成了对“贤惠”二字的终极诠释。
我曾经非常不喜欢这个故事的结局。奋发图强之后,难道不该是对当初伤害过自己的人报以冷嘲,“一个也不原谅”吗?然而,连发自内心的冷淡也做不到,因为,张幼仪是真的爱着徐志摩。正如她一生中做其他事情一般,老老实实,不紧不慢,却是固执的爱着这个固执的不爱她的男人。那还有什么道理好讲呢?毕竟,她晚年时曾说,说不定,这些女人中,我最爱他。
这句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般的表白,忽然使得她不再完美得近乎不真实。是啊,她原本就是一把被抛弃的扇子,而自认为扇子的人,原本就是有主人的。
想起张幼仪,我时常把她和亦舒小说《我的前半生》中的子君扯上关系。同样是被丈夫抛弃的家庭妇女,同样的在泥泞中挣扎站起,同样的在多年后又一次找到了归宿。所不同的是,面对丈夫的复合请求,子君选择了冷漠的回绝。亦舒的作品总带点梦幻色彩,不足当真,可是半个世纪过去,女性的选择已然与当初有了很大不同,由依恋到复仇再到冷淡,也许就是那些拆掉裹脚布的新女性们一点一点抗争的结果:终于可以真正放下那些伤。
只是,亦舒仍然固执的给子君安了一个白马王子,仿佛没有优秀的男性,便不足以证明她的完整。而即便张幼仪已经活得如此闪耀,我们提起她,也还是脱不开“徐志摩”。我时时记得那小说中的一句话:心中一点牵挂都没有,宇宙那么大,天地那么宽,我的前途那么好,但我一点也不快乐。因我心中沧桑。许多伤疤,随着岁月慢慢淡去,可你却始终记得那时的疼。也许这是注定的结局?
可是天地那么宽,下一步,我们又会走到哪儿去呢?
我来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