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耀贞老师领我入武道

关永年

胡耀贞先生是武术、先天气功、中医名家。他广拜医、道、儒、释、内家功拳名师，精通子路太极、形意、八卦拳术。承佛道秘传，融武道内功、医道于一体，创立了静动气功。1942年他在山西太原创办了“山西省国术馆”任馆长，1953年与陈发科先生共创“首都武术社”任社长。1959年他任北京市气功界主考人，著有《气功》、《气功与保健》、《保健气功》和《华佗五禽术》等书籍。

我在家传之下，从小迷上了形意拳术。家父关宝纯和不少师长常讲述郭云深“半步崩拳打遍天下”；尚云祥善于“鹰捉”；“眼镜程”(程廷华)、宋世荣以轻灵而运拳掌见长；李星阶、孙禄堂等师爷之辈武功超群等等以及不少武术轶事，但我却不以为然，并没有感受到武术内功的深奥莫测。在我的心目中，一直视形意拳的 “明劲”练法至高至上，凡练拳，必卯足了力，极力发挥抖弹劲力，真有硬打硬进无遮拦的气势。

期间，家父也讲了不少练武需练好内功的道理，我也看了不少武术专著，越看越摸不着头脑，越对书中的内功论述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到雍和宫陈子江师伯的住所——也是授拳之地(陈师伯在东安市场经营皮箱生意，是尚云样的门生)，看到陈师伯的步法有别于我家(河北一系)所传，非常快捷，爆发冷刚之劲，勇猛精进，气势逼人，有如陈式太极拳的发力。其式又与李文彬先生所授有别。凡此种种，都使我感到练拳应不断探索求真，找出正确合理的练法，以符合拳经所论的内涵。为此，当时我不惜耗资，去过不少北京城内外的拳场。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练功体会的加深，我已开始能辨别是非，这才算走上正确的练找拳劲之路。

1958年左右，胡耀贞老师出版了一本气功书，其中有关于心意六合拳《守洞尘技》的内容。我在书店买到了后，就到位于北京协和医院后身的针灸门诊部，想拜见胡老师学练六合心意拳，丰富我过去所学所练之法(过去家父曾提及过《守洞尘技》，但未曾见过实际的版本)。

当时，胡师着一身中山装，戴一顶蓝布帽，不大爱讲话。我恭敬地向胡师请求专学心意拳，胡师却讲，我们现在搞治疗，气功能治许多病症，不教武术了。我先后四次求拜，均被拒绝。当时我产生了诸多想法，认为胡师年已六十开外，按体力已远不及我，还很可能是由抄书而出书，不一定真会练，所以不敢教我。当时，我确实体力过人，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那份狂妄。今天回忆起来，自己当时确属无知。之所以写出有此一段过程，也在于提醒血气方刚的青年朋友，一定记住兼听则明的古训，有缘遇到良师即拜，才可能走上正确的习武道之路。否则，学拳容易改错难。

到了1960-1961年间，中央美院教授黄禄野(曾被划右派)老先生多病缠身，经多方求治无效，闻赵中道师百余岁高龄传授“太极尺”先天气功法，访到赵家从学。半年光景，诸病祛除，并热情著书立说，盛赞太极柔术——太极尺摇尺之法，还将著作赠与贵宾亲友，其中自然校正于胡师。其后，胡师不顾年高，到赵师家中拜访。二位一见如故，相敬有加。自此，胡师在门诊部推广太极尺气功，斯时由胡师门生王政纲师兄(老中医，现年近八旬，仍在行医)执教。

那时，我白天上班，晚上和节假日助赵师教学。一日，赵师对我讲，有位胡老师来访，很有正宗的先天气功法，并关心我的生活，留下五元钱。我从此才认定胡师确有内功，而且人品高尚，令人崇敬。真是天赐良机，我又拜见胡师，请求从学，这次大有转机。胡师令我练一下五行拳中的虎形，练毕，胡师说，你年岁不大，姿势很好，就算练得势顺而气合，已是难能可贵了，也可以说相当不错了。但需要更进一步练内功，你的拳才会更活，更好，用起来才会自动善变，随心度高……胡师的话使我理解到，劲力内运的活性，非故意追求肌肉收缩加大各关节变角即可做到，更忌求功心切只凭外力所为，应静动统一，修好武术内功。

自此，我每周至少有五六个晚上到胡师的家中学拳和切筋拿脉之法。有一次，胡老师拿住我的脉门，其劲力一贯，连我的脚掌都发麻发木。按形意门而言，胡老师善用“虎扑”。平时他常手持折扇给我说内功劲的运用，而在一次空手说劲时，他一个虎扑便使我腾空而起落至丈外。幸而当时我已会接化的听劲，才避免了落点处候诊用的条椅被靠折损的后果。假如我还是以前专练的横劲，不自觉内气上涌，不但会死劲挨摔易受伤害，而且连条椅也会被砸得支离破碎。胡师说侧身单手法时，又把他习惯使用钻裹化对方来式的诀窍和盘托出，使我理解升华。钻裹合成的内劲，必备沾、连、粘、随，并含吸收引进的气势，呼则发之。接时，主张空握所用之拳，以前臂接对方来手，肘关节在120度为好。胡师的发劲之势，指尖接彼胸与膻中穴部位，松腰下气于后足踵瞬间发之，冷脆而有寸劲，至微至妙。

习拳脚者，无论什么拳种，都要研究无手拳才可达功夫上乘。胡师见我的形意拳形正而基础不错，练功姿势属“无过不及”，故愿意给我说功理功法以及用法。他说，马奔蹄功势很奇妙也很实用，往往易使对方如山倾倒，显示了“一巧破千斤”的妙道。胡师所传的五禽戏与社会上的练法有别，是内功鼓荡自发之动产生的各种形态的五禽功式。随着与胡师的感情加深，我们师徒在一起时，九成的时间都是讲授功法，由胡师传授练法“窍道”。

承蒙前辈和师兄弟们的无私赐教，尤其是与马有清老师兄相处时间更长，受其以精良技艺指点，使我的功夫一日千里，逐渐领会到拳学妙意，练拳合规矩而又脱规矩，“由懂劲到阶及神明”。

胡师的教诲和我坚持了几十年的修炼，使我明确了武术虽然流派众多，但其理归一。因为，天地为大自然体，人为小自然体，内外结合主于先天，动则必有道。人这个小自然体本身存在着许多未知数，只要有缘得到真正精明强干的明师引人正宗之门，沿着正确的练功之路修炼，自会水到渠成，达到成功的彼岸。

笔者附录：当时随胡先生习拳时，几乎每天去胡家学习心意六合拳的“桩功”，也就是“守洞尘技”的内容：开丹田、合丹田、闸丹田等。下面仅就开丹田、合丹田做一示意，以便读者了解一下胡师当年所传。

开丹田、合丹田

胡师说：意气为君，骨肉为臣。站成三体势(右图)，中正身势，虚心实腹，松静，内气归于体内，劲力不使外施，重心偏于后腿(前二后八)。双手前后分置，如扶水中之球体然。定住神意，当身体欲向前动时，双腿微向前弓进同身1—2寸许(“同身寸”，术语，指习练者本身中指中节为一寸)，后腿蹬送，双手合成一力随身之动前送，前掌稍微上扬，意含撮劲，形如左图之势。

内功要点：丹田之气自后丹田(命门)向前丹田 (肚脐)呼之，为开丹田。回身后坐为吸，为合丹田，如此反复呼吸，行程前后身法的弓进和后坐为微小的运动，或近似如似动非动之态，此种动属找劲和调整性质的动法，以舒适得力为原则。此法易得气质性的体感。勿求何物，意在专心，勿持勿忘，空空洞洞，无中生有，真气运行之，安神滋养脏腑。勿调息，随静之深入其息自调，为先天之法则。收功，后脚向前脚并拢，白头顶至涌泉，全然无意而松之，将心气稳于中丹田——脐内空窍，回收四肢百骸之气息息归根，然后散步数分钟。（原载《武魂》2003年12期）

作者自述：满族，1937年生。姓瓜尔佳氏，名永年。曾祖奎俊清末曾任过四川总督、内务府大臣等职。由于防盗之需，曾请天津中华武士会“李氏三杰”中的李文亭(字星阶)到家中居住。后星阶之子、孙禄堂之高足李敦素及唐凤亭、唐凤台等高手亦时常居我家护院。当时我父亲、叔父皆拜于李氏门下习形意拳术、孙氏老架活步开合太极拳以及形意门中的各种器械。本人在家学的基础上，向崔毅士和杨禹庭先生求教太极内功之劲。 1954年拜先天气功太极柔术家赵中道为师习太极棒 (尺)气功，后又师从胡耀贞先生习先天静动气功和心意拳内功。六十年代又从吴图南、张际芝先生习椎手问劲功夫。近年来先后撰写了《关永年太极内功养生术》，《太极棒(尺)气功》等书并出版了《形意拳、大极拳及气功精选》、《关氏太极内功养生拳》等录相片。1996年5-8月曾赴德国讲学。3

胡耀贞和师爷王继武是同乡，师爷介绍胡耀贞从彭廷隽（师爷之师兄）学心意六合拳《守洞尘技》和道教引导术，胡得真传，在山西人称“铁掌胡”，后在北京人称“单指震乾坤”，当年在北京胡耀贞和师爷住的不远，经常来往，师父王连义在上世纪四十年代经常去胡家中研究心意内功，胡耀贞比师父大三十多岁，但是一个辈分的，故师父称之为胡大哥。上文所说的钻裹化对方来势随之进身发之，是师父最喜并常用的手法之一，就是对方来手后以劈拳的钻裹顾法黏住对方之臂，然后不换手，后手还是贴住自己肋下，前脚寸步，前手钻入对方空挡中发之，最巧妙的是以手指头戳点对方的腋窝，一击对方必半身麻，但并不伤人，人称胡为“单指震乾坤”，极为巧妙，是不钻不翻一寸为先的用法。

上面说的单马形的点击对方儃中穴，是师爷所称的“打里好似鱼钻巧”的功法，也是钻入巧打，是正面引进落空后的打法。上述的开合丹田是一种动态的三体站桩法，在单重、双重之后练的活桩法，是把心意的养开合丹田引入到三体式中的练法，也是将来不钻不翻一寸为先的重要功法，兼有吐纳的养生妙用，不但可以站着练，还可以走着练，如同散步一般，但手脚都是相合的，不知内情的人看着有点象现在的健舞走步，其实六合内外相随和找劲都在其中，可走8字形S形乃至盘根走法，随心所欲，也是进阶功法上乘的出手不见形的阶梯。闸丹田就是戴家的闸丹田和退步闸势，放在退步劈拳（猫洗脸）中练习，细微之处非常独到，对健身也非常有好处。

这篇文章中的记叙让我想起二十多年前初见师父的情景，当年师父和我住楼上楼下邻居，经常看师父清晨在外遛早走步，后来入门师父告知这是把三体和劈拳化入每日生活中，叫做行动坐卧不离这个，这个就是你的意念中不离内外三合，举手投足皆是拳，是拳亦非拳，以前师爷那一辈老先生们就是这样，随时养着功带着劲，随便人来，偷袭也不怕的。师爷和胡耀贞师伯的功法特色是即是养生功也是技击功，这也是我们这支传人一直遵循的养练并重之理。

大概是在1953-1955年, 我是一个初中生, 拜在王继武门下. 在师父家中见过几次胡耀贞, 管他叫胡大哥, 尽管他比我大了40岁以上.

后来我母亲右臂风寒酸痛到不能举起来, 找过西郊民巷的赵柄南中医师(当时在京城的名气仅在施今墨之下)也没能治疗好, 后来师父介绍去胡耀贞那里针灸, 我陪了母亲前往, 记得是在北新华街中央电影院后面, 胡耀贞给我母亲扎针时, 只听得我母亲叫了一声酸痛, 针灸结束后, 我母亲的右臂当时就能举起来, 以后从来没有犯过.家母解放前在暨南大学和苏州中学都教过书, 是崇信西医的, 去到胡耀贞家里看到他有点"土不拉几"的, 开始是不相信的, 但经过那次治疗后, 她对针灸和胡耀贞的医术是很相信了, 后来招商局总经理黄幕宗的夫人也是经家母推荐去胡耀贞家里做针灸治疗的.

我那时太小, 只是觉得胡耀贞的外号叫"胡老西",挺好玩的. 我至今也记得胡大哥圆圆胖胖总是带着笑容的脸.

60年代我以票友身份(我踢足球,不是学校武术队的)参加大学生武术比赛自选动作项目, 总裁判姓李(记不清楚名字了), 是前一年的北京市太极拳比赛的冠军. 我事前已经知道他是胡耀贞的徒弟了. 我打了一趟崩拳, 坐在4个角梯子上的裁判(都是学校里的年轻人)不知我打的什么拳, 给不出分来, 把总裁判李XX找来, 其实李已经看到了我的表演, 就问我是在谁哪儿学的, 我说是王继武, 他楞了一下, 因为照辈份, 他还要叫我师叔,他问我还能打什么? 我就又打了一趟进退连环.最后由他告诉4个裁判给我举了8.35分, 获得自选动作比赛的第三名(可能是照顾我这个不知道那里冒出来的比他小十几岁的"师叔"一个面子).回到宿舍后, 一个从沧州来的校武术队队员(练长拳)的同学没有得到名次, 对我非常不服气, 说"你打的什么玩艺,还得第三名".如今想想当时是年幼不懂事, 要炫耀自己的拳术, 对那个李总裁判不够尊重.

大学时为了逃避劳动, 声称有病, 大学一年级时不参加体育课, 在体弱组学太极拳, 教拳者后来才知道是大名鼎鼎的韩其昌, 他也教崩拳, 我混在这20多人的体弱组中排成一排跟着打崩拳, 第二天, 韩其昌就把我叫出队列, 非常严肃的对我说:你练过形意拳.我连忙说, 没练过, 韩老师的一掌就朝我胸前打过来, 我一点没有作抵抗的样子, 他的掌到我胸前就停下了(我后来的理解是他怀疑我有其它目的). 以后韩老师对我都很友好, 我的简化太极拳就是从韩其昌老师那里学的.

自己的年幼无知在初中时更是突出, 当时听师父说中山公园有一个叫陈子江(可能名字记忆有误)的武术不错, 是尚云祥的徒弟, 由于对尚云祥的崇敬(听说他活捉康小八), 我听了后, 第二天一早就去中山公园找到陈子江的地盘(有5-6个成年人跟他练拳), 在他的旁边也打起了形意拳, 连续3天, 第三天, 陈子江就过来了, 问我是跟谁学的, 我告诉了他, 他摸摸我的头说: "小朋友, 练的不错, 好好练". 我听了后很高兴, 后来我告诉师父, 被师父训斥了一顿.

我在这里讲些八卦(真实的八卦), 主要是让大家轻松一下, 不要每天都在看拳谱, 讲拳经, 那样太累了, 生活是多彩的.

再讲一个真实的故事. 我到师父那里后不到一年, 来了一个20岁左右的年轻山西人, 叫彭敬修, 胡大哥也专门过来看他,对彭敬修很亲热. 后来才知道彭敬修的父亲彭廷隽(那时我也不知道彭廷隽是何方英雄)是胡耀贞的师父.我与彭敬修关系很好, 在一起练五形拳,有一天彭敬修与我们几个年纪小的师弟相约去中山公园"踢场子". 走到中山公园后面靠近护城河的前面一大片柏树下, 找到一个将近40岁的教武术的人, 故意说他练得不行, 于是2人动起手来, 彭敬修掐住对方咽喉, 对方用手顶住彭的手, 不让彭的手使出力, 僵持一会后被观战的双方拉开, 回去时彭说此人力气很大, 自己进不去步子, 发不出力.

此事完全是我们不对, 是我们挑的衅. 回去后谁也没有告诉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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