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著名导演楚原昨日病逝，享年87岁。

楚原导演一生精彩，作品无数，是香港电影经典的缔造者。

2018年的香港电影金像奖上，楚原导演获得终身成就奖时的那段发言侠骨柔情尽显，对着满堂的名流直抒胸臆全是肺腑之言，字里行间一派宗师看淡江湖路远的豁达于通透。

“将一个终身成就奖，奖给一个终生没什么成就的楚原，你们就是硬生生逼我说一句“受之有愧”。我的确是受之有愧。

回首半生，青衫人老。

在漫长的人生中，有开心的时候，但是困难的日子亦都不少。人生大概都是：失意倍多如意少。

我破了香港卖座纪录，老板即刻跟我签了张新合同，工资加了十倍。

人人都说，我是香港最幸福的导演。

十几年后我的戏不卖钱了。拍完几部“扑街”片，就想拍《天龙八部》。

开镜前一天，方逸华小姐出来撕了那张通告，不给拍。进了写字楼第一句话就问我：谁给你拍天龙八部的？蚀了本，你有得赔咩？最后两句就是：楚原，你根本不懂电影艺术，你根本不会拍电影。

那个时候人人都说，我是邵氏公司最难堪的导演。

但是“人生”这两个字呢，就是：“欢声”和“泪影”四个字砌成的。没什么奇怪呀？

任何人，无论你昨天多么风光，也无论你昨天多么失意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你一样要起床做回一个人，继续生活下去。因为明天总比昨天好。这个就是“人生”。

不说你不知道，人生原来和打麻将一样的。有东南西北风的。你打到北风的时候呢，又是另一个人生。

如果你像我这样，老到没得混了，记得年轻的时候剩下点钱。老到像我这样，连“终身成就奖”这个老人牌都拿到了，那你就应该……应该怎样？应该：管他天下千万事，闲来轻笑两三声。

到老的时候，无论外边发生什么事，管它喜怒哀乐，管它恩怨情仇，全部都当它是菩提明镜。笑一下就算了。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最后，我送给大家我喜欢的几句话。

当你回首往事时，不因碌碌无能而悔恨，不为虚度年华而羞耻。

那你就可以很骄傲地跟自己说：

你，无负此生。多谢！”

之后古天乐终于获封影帝，他第一个感谢的就是楚原叔，因为楚原叔教他演戏或者拍戏都要拿出再度再度不断度出新点子的决心和认真。

不理古天乐拍了多少不好的片子，但香港电影如今这个样子，算是在他手上传下来了，这种传承润物细无声，却就是这样一个传一个，一代又一代，让港产片流传至今。

楚原者，何人？早期粤语残片漂亮小生张活游的儿子。

1934年出生在广州，本来在中山大学学了几年化学，后来爱上电影，以秦雨为笔名，号称张宝仔做起了电影编剧。和张彻、胡金铨、李翰祥一起位列邵氏电影公司四大名导。

说起这四位，各有各的传奇与风光，没这四位，香港电影要华丽转身成为东方好莱坞还差点气候。

楚原、张彻、胡金铨这三位都是拍武侠的，剩下一个李翰祥爱好黄梅调歌舞风月片，李翰祥拍电影至于还爱写两篇文章，他写的杂文比他的电影有意思多了。

他没事就把同事朋友之间那点事写成小短篇出了一本《细说三十年》。

这个人五大三粗，十足像天桥底下说书的，九不搭八，什么他都懂，以前还把人家周璇咪高峰的线踩断了，让人家金嗓子再好的声音出不来；记得尔冬升他爹尔光暴脾气抽了那谁一耳光的小插曲；一个劲儿的夸林青霞绝顶聪明，演贾宝玉那会就能做到外表风流倜傥俏公子，内里冰雪聪明拎得清，唱戏演技有板有眼，死活嫌人家高非让人反串演宝玉，如今看来这么做太对了。

都说白光歌唱得撩人，殊不知白光最厉害的是对付拖欠工资的主，这些事李翰祥不写出来谁都不知道。

和胡金铨是拜把子的兄弟，把人家是富家少爷的过往都抖出来了，还不忘对小胡的才华竖起大拇指，因为小胡是个好演员更是好导演，做美术搭布景一流讲究，就因为对美术的事无巨细，遇上了喜欢乱来的徐克，两人因为一部《笑傲江湖》王不见王。

可话又说回来，胡金铨还是徐克的偶像，人家一张弹簧床巧夺天工，比十个威压都好看，《空山灵雨》《侠女》《龙门客栈》《大醉侠》在国际上声名鹊起。

李翰祥他自己呢，把凌波变成梁兄哥先火到台湾去了。

李翰祥能写，张彻也能写，作为香港第一个百万导演，张彻可真是拿得出手的笔杆子。这个“老阿飞”厉害了！

张彻最开始先从政，和老蒋的好大儿蒋经国是好朋友，因为才华横溢还当上了上校，接下来他写影评拍电影，顺便还能把电影插曲写了，那首被邓丽君唱红的《高山青》就是张彻作曲的作品。

当然他最牛的还是到了邵氏，收下姜大卫狄龙王羽傅声一干帅哥为弟子，将“暴力美学”“盘肠大战”“男男cp”等词条载入影史，正所谓狄姜cp永流传，王羽《独臂刀》过百万，吴宇森照着他的模式放鸽子还能火到了九十年代，张百万不是白叫的。

可在楚千万这里，武侠这玩意愣是被楚原拍出了另一种风味，张彻爱拍金庸，楚原拍古龙真真是美得一塌糊涂。

彩色的雾，诡谲的烟，流水潺潺，一叶扁舟，用最简陋的布景勾勒最迷幻的古龙世界。

过招，跳脱灵动，一闪而过，电光火石之间，花落，叶飞，屋檐上的冰块落下了成了李寻欢最所向披靡的飞刀，杀死梅花盗，绝处逢生，更添一笔宿命的决绝与莫测的美丽。

同古龙的通透怨毒不谋而合，且更犀利。

没有多的镜头，废话不说，以极简的智慧，给到自己老友最大的尊重。当然他对古龙最大的尊重就是用当年最靓的仔演他笔下的主角。

试问，在七十年代的香港，有谁帅得过狄龙，靓仔过尔冬升啊？

王羽长相太过苦情，姜大卫瘦小了点，只得狄龙刚柔并济，少年感同男人的性感融合得刚刚好。模样清秀俊美，笑死了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实在太美好。

而尔冬升的贵气和桀骜，再适合阿飞，三少爷不过。

除了他这样的演艺世家后代娇纵而大的小少爷，谁还有这种漂亮与气韵演得出沈浪白飞飞个仔以及家世显赫，可以为所欲为的三少爷呢？

这是楚原的智慧，花最少的钱，营造最美的意境。

和他合作过的元华就说，楚原对镜头布景太熟悉了，不管主演有没有来，他就能通过运镜给观众一个个跳脱美好赏心悦目的镜头，啥也不耽误。

在电影方面，楚原真的是奇才，李翰祥张彻他们都是过了而立之年才拿起的导筒，他23岁就指导了处女作《湖畔草》。

他入行那会，粤语片流行“七日鲜”，也就是一群唱戏的大佬官演几个镜头就走了，故事也是粗制滥造千篇一律，糊弄观众去看就行。

楚原觉得这样不行，好的是一个事物的衰落就有另一个事物的兴起，粤语片日落西山，但真正的香港电影正在崛起。

楚原丰富了拍片的题材，写剧本又快，只要他出手，电影多快好省，对得起老板，赚得了钱，票房稳妥。1973年他指导的生活喜剧片《七十二家房客》打败了对手李小龙的《龙虎斗》。1972年他剑走偏锋拍出了第一部跨性别武侠片，比徐克的《东方不败》早了二十年。

当时流行詹世邦，他就拍《黑玫瑰》，第一部古龙作品《流星蝴蝶剑》是跟着张彻的武侠潮流继续创新；邵氏觉得《72家房客》话剧卖得不错，就让他顺势而为蹭热点拍一部电影版。后来武侠卖不动了，不用从前的血腥武打，而是用情、用人性去拍，用他的话来说，他的电影卖座就是“时势造英雄”。

他把努力勤奋交给了古天乐，却把这种省时度事的聪明拿来提点王晶。“做导演，你可以干这个事情，你可以干那个事情。唯一有一件事情你是不能做的，做了你就死定了。你的戏不能赔钱，赔钱你就完蛋了”。

因为当初他就是一位拍了一部赔钱的作品被邵氏老板娘方逸华数落，遭遇人生滑铁卢的。

当时光的车轮往前走，邵氏不再一家独大，当年的四大导演老的老，退的退，一向懂得顺着潮流走的楚原，开始在各部电影和电视剧里做起配角，和后生们一起玩。

《警察故事》里坏到骨子里的反派，《陀枪师姐》里程峰可爱的胖老爹，年轻气盛之时，有得拍就拍到最好看，老了不是他的天下就自动退下，玩的开心就好。

无论如何也要提携后辈，继续为自己热爱的香港电影服务。

管他天下千万事，闲来轻笑两三声。

见过郑佩佩英姿飒爽为了《大醉侠》从高处一跃而下的美丽，也知道姜大卫怎样为了自己的家贡献出自己血汗钱的有情有义，和李小龙对垒险胜，笑看风云，也和南红相守一生，伉俪情深。拍得出最美的武侠，也有最温情的《可怜天下父母心》。

在香港电影英雄辈出，巨星遍地的年岁里，楚原的一生务实且精彩，对得起王晶叫他一生契师傅也无愧于楚千万的美名。

只是随着他的西去，香港地，既无英雄也少了才子。回首半生，青山人老，老的何止是人。

作者丨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