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警察故事)一位亲人的生死抉择
正月十五,接到表妹的电话,舅舅脑梗入院一周,至今昏迷不醒。医院已下达了病危通知。
我与母亲立即到医院做了核酸检测,翌日一早,取了检测报告,快马加鞭驱车赶往舅舅家。
母亲兄弟姐妹共7人,舅舅排行第五,是母亲的弟。
舅舅家在130公里外的邻省,通常路是较好走的,但恰逢近日的一场大雪,路面被车辙碾压的溜光铮亮,车虽已挂上四驱,但也不敢太快。行至省界,履行防疫政策,扫码,登记,折腾约半小时光景。2个多小时后,才到达镇里。在这与姨夫,小姨,表哥碰面,四姨夫提到购买花圈,我心中一颤。终究是没赶上。
小姨说:“昨夜11点人就没了。”
母亲身子微微一晃,眼泪已经转了眼圈。买完花圈,众人立即向村子行进,车内无人说话,异常地安静,仅能听到轮胎碾压雪地发出的唰唰声响。
跟着四姨夫的车,行了将近十余里,在油路上换到狭窄的水泥板路,进入一条山沟里,东拐西绕,穿过几个小村落,突然面前变得稍加开阔起来,远处依稀可见到一个村庄,左面是较高的山,沿着山脚是一条小河,向东流走;河与路的中间是一片片田地,上面覆盖着一层积雪;路的右侧是一条坡势较缓的高梁,上面的一片片梯田被一条条竖的水沟左右隔开……山上一片白雪皑皑的景像。
我还是小时候来过村里的,现在已经模糊的记不清了。 村子南面是一大片空地,路从村南穿过,村口立着一块蓝牌,上写‘四号’。全村稀疏的住着约40余户人家。进村后第二条胡同顶头左转,便远远看到了舅舅家的房子。几十年前的黄土房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漂亮的砖瓦房,这座房子很高,在全村应是独一无二的高了。正房四间,房子前墙贴着竖条白光瓷砖,顶铺红瓦,月台下左右各有一排厢房;左厢房边上就搭着舅舅的灵棚,上面盖着蓝色的防雨布,里面放着一具456型棺材,棺材上盖着一块红色的镶嵌着金穗的绒布。棺材前摆放着香炉、油灯、蜡烛、贡品等物件。左右挂着一幅挽联。
远远的从院里涌出一群人迎了过来,走到近前,领头的几人扑通跪倒磕头,是舅舅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随之而来的是两边人群的哭天喊地,声泪俱下的表妹抱住了母亲,母亲大放悲声,像唱戏般哭唱:“三哎!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表妹是本辈里排行老三。
两人随即抱头痛哭。我的内心也波涛汹涌起来,眼睛也随之恍惚。
进得院内,除母亲外,其余人等均落跪在棺材前,有人已在棺材前火盆烧起了冥币,顷刻之间,院内又是哭声一片。母亲则又是伏在棺上嚎啕大哭。
当日天气尤其寒冷,最低温度跌至零下20度以下,风力有五六级,寒风夹杂着吹起的雪粒在院子里打转盘旋,吹得灵棚上的蓝色棚布上下腾飞,哗哗作响。烧纸的火苗窜到一人多高,纸灰四处飘散,不一会儿便落到人头上,衣服上。烧纸还未燃尽,我便感到地面的寒气顺着膝盖骨钻了进来,直达全身。我似乎感到,舅舅的灵魂在院子里正看着我们,正在向我们抱怨他对这人世的眷恋不舍。
跪拜完毕,见过了舅舅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一众人等。大家又在悲痛中一阵寒暄,母亲则与众姐妹见面,屋内则是一阵又一阵的哭哭啼啼。
村子本是母亲的老家,母亲都是熟识的。小时候来过的我,现在早已不记得了,所以全是些生面孔。我倒是奉行了一个原则,除了小辈的,男的都称舅舅,女的就称舅妈,至少是不会出差错的。
狭小的客厅里挤满了人,不断有人涌进,也不断有人走出,都是前来的吊唁者。屋内烟雾缭绕,嘈杂声不绝于耳。我便也加入到表弟、表妹跪谢吊唁者的行列。
接近中午,村中一长辈便招呼一众小辈前去‘送汤水’。即是给舅舅‘送午饭’,地点是村东约1里的小庙。一行人中有舅舅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外甥、外甥女婿,侄子、孙子……众人先跪拜在庙前,长辈将器皿中的食物摆放到庙门前,进行一些小仪式,我等小辈便呼唤舅舅过来吃饭,然后烧纸完毕, 叩头结束。阴阳先生将出殡日子定在第三日,因此,前两日每顿饭前都要重复此仪式。可管舅舅不挨饿。
舅舅用完餐便是人用餐了,早已在前院本姓另一舅舅家设好餐食。出殡前的主食即是米饭,馒头,菜是肉炖白菜豆腐粉条。吃饭的均是本家亲戚和帮忙的村中人。一共坐满了5张桌子,大家或站或坐,围剿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即是白事,也就无人计较,一切以吃饱饭为准。
整个上午我都裹挟在刺骨的寒风中,身上一阵阵痉挛发抖,只怪我低估了当地农村的温度,穿得过少,这里并不比内蒙草原暖和多少。坐到饭桌前,我像是刚从冰柜里钻出来一样,握筷子的手根本不听使唤。鼻腔里的液体已经奔流而出,我不停的抽吸着,生怕那液体流到碗里。
第二日,请了村中的妇女来做孝。众小辈依序跪拜领孝。当地戴孝又是另一番习俗。舅舅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均是重孝,男的头戴孝帽,挂一小块红布,前身后背披白布并扎腰孝带;女的身后头顶尖帽,身后像披风一样的一披到底;外姓外甥均是头戴孝帽,腰扎孝带,孝帽上挂一块蓝布,以示区分。领孝完毕,众人纷纷向做孝的妇女磕头答谢。
请的阴阳何先生是本村人,说来也是舅舅家不远的亲戚。这何先生是方圆十里八乡,乃至整个县城数得上的阴阳。空闲得当,便在屋里讲起了阴阳怪事,什么阴阳五行,风水玄学……老先生讲得是头头是道,引人入胜,众人自然听得是津津有味。
傍晚时分,一行人等呼呼啦啦三五十人,各人手持一样器物,有纸人、纸马、纸车、元宝、纸钱等物件,向村东小庙处走去,去给舅舅去阴间的路上送盘缠。
众人在小庙前将所有物件摆成一堆,阴阳先生授意下,将平整的地面上铺上炉灰,上面履上一层黄纸,反复铺上两层;准备完毕后,小辈们跪在庙前,摆好酒菜,舅舅的儿子按照何先生的要求,站在方木椅子上,面朝西南,手持木棍,每敲一下,便手指西南方,口中高喊:“爸啊,西南大路走!”……何先生则手持写好的文书,高声念诵……据说是进入阴间的通关文牒。烧完所有纸物件后,何先生揭开了炉灰上的黄纸,大家纷纷凑上前一看究竟,看看舅舅下辈子到底托生成什么物种。大家众说纷纭,有说有脚印的,有说没有的;我端详了半天,却什么也没发现。
第三日,出殡日,天仍不见暖,且愈加肆无忌惮起来。晨起便刮起了四五级风,太阳倒是挂在上面,似乎也是怕了这凛冽的寒风,畏畏缩缩的没有一丝暖意。昨晚母亲在村中的小商店给我买了一条秋裤,套在了棉裤里面,但仍感觉是杯水车薪。刺骨的寒风依旧像刀子一样在脸上来回拉扯,冷气顺着脖子钻进全身每个角落,骨头像浸在冰块中一样,钻心的冷痛。
9时,‘一条龙’服务的抬棺材队伍到了,只见这数十人均是膀大腰圆的壮汉,黑里透红的脸庞,尽显结实健硕。冬天的‘一条龙’生意火爆,而这些抬棺人每抬一棺仅有100元的收入。在冰天雪地的工作环境下,着实不易。
只见这些壮汉三下五除二便拆掉了灵棚,放好棺材座架,各就各位,阴阳先生大喊一声“起棺……”!舅的儿子摔碎了火盆,众壮汉齐声喊道:“1———2,起!”顷刻之间,院内哀嚎一片。我们众小辈扛起花圈,跪在棺前磕头。出殡队伍浩浩荡荡在狭窄的胡同中穿行,拐了两个弯后便上了公路。
路上的雪被压的结结实实,光滑铮亮。稍不小心就是一个跟头。初春的田野上光秃秃的,出殡队伍在溜光的路上暴露无遗,西北风夹带着刀尖儿一样的雪粒儿横冲直撞,向着出殡的人群一波儿又一波儿的冲击;路边的高压线发出鬼哭狼嚎的哀叫,地上的枯草被雪粒子敲打的沙沙作响,漫天飘洒的圆孔纸钱沿着光板路向前飞速的滚动;
‘这或许是舅舅不愿离去吧’!我暗自思忖。
在回头跪磕了几次头以后,队伍终于度过了这一段艰难的路程,转入了一个山坳——风力减小了。片刻之后,队伍离开了公路,转而上山。上山的队伍约30余人,大家默不作声的前行,只听到脚踩在雪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响。山路沟坎多,陡峭而滑,抬棺人的难度增加了,速度降了下来,带队的指挥着众人全部上手,前面用绳子拖拽,齐用力,一番折腾后,棺材才通过去了。
舅舅的墓地位于一个半坡,自家地中,是与舅母的合葬墓。墓面向西南,背有靠,前面是河谷 ,对面有山,应该算是一块风水宝地。墓坑已提前挖好,棺材落位后,阴阳先生念了一番合辙押韵的祈福口决,在他的指导下,又进行了一些操作,表弟填土,立好坟门,抬棺人便埋土了。
少顷,白雪皑皑的田野上,又多了一堆新土。
‘舅舅与舅母团聚了’!我这样想着。
中午时分,‘一条龙’的流动餐车已准备了午餐,出殡后的聚餐是很丰盛的。各屋都摆满了桌,每桌十六道菜,热腾腾的菜驱走了满身的寒气 。亲朋好友纷纷入座,很是热闹。酒席间,各桌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完全看不出这是一场刚刚结束的葬礼。倒像是十里八村久别重逢的见面会。毕竟斯人已逝,生者如斯。生活仍要继续。
饭后,与众亲戚不断寒暄,此一别又可能是多年难见。聚散离合是人生的协奏曲。待人流散去,母亲却也告知我,回家。我初以为母亲要多住一日的,但心想舅舅已去,村中至亲皆无,再留已无必要,多待一分便要多一分伤感。与表弟、表妹逐一告别,母亲、表妹等人又免不了一番涕泪交加。
离开村时风已小了许多,尤如春风拂面,太阳暖融融的照着大地,浑身已无彻骨的痛。母亲带着几日来的伤感与疲惫睡着了。车轻快地在路上飞驰。
春天已不远了------我心里这样想着。
我来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