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深

老烟台货（三）

北极星钟表

北极星

那是烟台的一颗星

照得天下亮晶晶

北极星

那是烟台的一种钟

指示着世界卡点行。

1、 这是童谣唱烟台的“北极星”牌钟表。“北极星”这

名字一出来，引得世界哗然。钟表不就是指示时间的刻度吗？乃是世界共遵共遁同注望的标准。那不就和“北极星”似的么？由于名字好，质量好，样式好，烟台钟表一下子走上世界！

2、 我们是聆听着“北极星”长大的一代。我们来到这

个世界上，还没睁眼，就听到嘎哒嘎哒跑钟声。睁开眼就去找这声音，见是一个木匣子在响，这木匣子不是摆在桌上就是挂在墙上。嘎哒嘎哒响。大人叫跑。明明是响，怎么是跑呢？大一点才知道，那钟是一圈一圈地跑，大针跑一圈是一钟头，小针跑一圈是一白天或一黑夜。嘎哒嘎哒是它的脚步声。我们在襁褓中听着它的嘎哒声耳朵一挣一挣的，眼珠子一转一转的，嘎哒声中我们长大，长成疙瘩头（烟台的一种腌咸菜，凡称长得不在拐的小屁孩）。别看疙瘩头，烟台孩子都耳聪目灵。皆因从小被“嘎哒”的。烟台人的聪敏、紧迫感、时间观念，都来自“北极星”的涵养。

烟台人家，每户都有一座木钟，有新的，有旧的，有老的，有几辈传的。总之都是“北极星”（烟台人对烟台钟表的概称）。

上世纪六四年之后，中国进入鼎盛时期，周总理向全世界宣布：中国既无内债又无外债。“北极星”也进入兴盛时期，胶东一带每个新婚家庭必须安放一座“北极星”台式坐钟。这成为当时中国东部的一种时尚。“北极星”需凭票才能购到。当时，谁能弄个钟票，老大的门子，好大的面子！

“北极星”是烟台最响名的商品！那时没有广告宣传。都是商品自已上市亮相，凭实践检验。不过，改革开放后，“北极星”也有了一句广告词：“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着‘北极星’！”不过，“北极星”却慢慢走向衰落……

3、 首先是手表对钟表的冲击。手表能炫富又美观还是

身份象征。它因使用方便而使人们不再青睐家用的时钟。

钟表陪随人类已有二百多年了。连皇上用都得经常给它上弦，一时不及时上弦它就停摆。而且，人的一生都得听它的嘎哒声，这是机械运作的响应，如同汽车的轰鸣、火车的轰响，这都很令人烦的。有文化的人说钟这是“忠心不落好”。总之，人类做梦都想能有一种钟表不用上弦就能跑，跑起来还没声音。

恰这时石英钟上市，它以不用上弦调时拨针自动运行还没械声立刻赢得人们喜爱，梦想的钟真的来了！它一上市就大潮般扫荡了机芯钟！这本是钟表换代的科技进步，是时代的趋势。 “康巴斯”走的是大面积市场，应对的是广大平民，物美价廉，使用方便。“北极星”反其道而行，去追寻昔日辉煌——生产一种复古的放在地上的立式高桩钟。它用料昂贵，做工精良，工艺考究，雕、镂、刻、镶嵌无不精致。冷丁看，它就像一个全身铠甲金胄的欧洲王室武士，又像雕工精细的老式红木立柜。端庄大气，高雅尊贵。一看就非同凡品。

大家充滿信心把它推上市场，去看的人很多，买的却极少。一是价格昂贵，最多几十万，最少也几千上万元。那时，企业还没改制，国营厂长讲得是艰苦朴素，谁也不会冒大不讳弄那么一个大钟摆办公室里，不协调也摆不开。私企老板还没成器号，办公地多是租的，起步阶段，谁也没钱摆那谱！家庭用更不可能，那时还没房改，哪家也没有地方摆那么个大钟！一句话，不合时宜，没市场！

更可笑的是，这种立式大钟起名叫“北极星落地钟”。不禁没脑子，还没文化！“北极星”能落地么？想想当年前人起“北极星”多么高明！如今，后人叫它落地钟！又是多么愚昧！

悲哀！

有人说，这是迷信！

但是文化意义呢？你总不能逆意文化吧？文化意义总趋势是弃非求是，这需人们去寻找“众妙之门”。叫顺其道……不管迷信也好，文化意义也好，“北极星”已是昨夜的星辰……

4、那年，新潮集团请我。新潮集团是个村企，一直走在改革前列。发展成全面发展的大集团，举国闻名。找我的是他们一个部门的副总，他姓什么我忘了，就权且称他“C总”吧。见了面我才知道，他曾是“北极星”集团木钟厂的一位干部。市里V副市长乔迁，“C总”造了一架立式大钟祝贺，要我在大钟玻璃蒙子上题词。他吹嘘：“机芯是瑞士的，钟壳是德国的，就这玻璃蒙子是烟台的……”

我注意那玻璃蒙子上赫然刻着描金大字“北极星落地钟”！

我老实不客气地兜他—头冷水：“不管你是什么芯、什么壳，这钟不能送！”

“为什么？”他一怔，“不能送终？哈哈，”他纵声一笑：“那是老话，现在叫送‘走字’！”

我也一笑，说：“V副市长正处在上升时期，是我市的一颗政治新星，你却要送他‘北极星’溚地钟！你可真会送礼！咒他这颗新星落地呀？”

“C总”一腚跌坐在老板椅上，呆了半晌：“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当代人虽都重视文化，却并不深究文化的意义，这真是一种悲哀！”

他抽出一块纸巾拭拭额，而后斟上一杯茶双手敬与我：“多亏林老师点醒我！请先生指点！”

我老大不客气地敎训他：“‘北极星’应该是高高挂在天上，能落地吗？”

“是呀！”他猛然跌悟，“当年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

我让“C总”换了大钟的玻璃蒙子，不叫“落地钟”。

他有些为难：“不叫‘落地钟’叫什么？”

我说：“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一种意思多种说法，一样东西多种叫法。‘落地钟’表达的是立放在地上的钟。这并不准确，叫高櫃钟呢？高桩钟？立式钟呢，是不是更形象些？”

“C总”懊恼地骂：“当时怎么起了那么个屌蛋名字！”

我说：“把钟蒙子玻璃换了吧！改改字吧。”

他连连点头：“改！改！请你来就是求你指点的嘛！林老师你说怎么改？”

“改成‘北极星’高櫃钟！”

“好！高櫃钟好！”他兴奋的连连击掌，又问“那题字怎么题？”

我呷口茶，清清嗓，一字一刀地说：“左边题：天天向上，右边题：与时俱进！”我撕张便笺将词写给他。

他端祥半天，突地一拍茶几跳起来，欢呼道：“他妈的！题钟表再没有比这词棒的了！”

他立刻吩咐摆酒！

5、 这天，我俩都喝醉了。他捶胸顿足遗憾：“林老师，

我当年遇上先生就好了，可惜晚了二十春……

我触动心事，顿时热泪浸浸：“当年我曾为此呼吁，可谁理我……“

6、2022年11月11日，“北极星”正式挂牌混改。昨夜的星辰已坠落，今夜星辰依然闪烁……不久将来“北极星”会更加璀璨！

烟台人久久萦怀的那首歌又在心中唱响：

“抬头望见北斗星

心中想念‘北极星’……

想念是永远割不断的！

本稿完稿收笔时，满天的星斗都亮了。

刚下过雨，雨后的夜天，星星格外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