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雷顿森林里的风云:大国角力、鸡汤演讲和被羞辱的法国
法国人被羞辱了,而且还只是第一次。
再说说美国和英国。
虽然说美国人大多都是英国人的后代子孙,但羽毛丰满后的美国人想要当“爷爷”。
当初,苏美英的三巨头会晤之后,提出要搞联合国货币金融会议,英国人马上提出了一个凯恩斯计划,则拿出了自己的怀特计划。
两者分歧很大,谁都不服谁。
正因如此,摩根索在担任美国代表团团长之后最着急寻求答案的两个关键问题之一便是:英国还会不会是美国的兄弟,还是会拉上英联邦的小兄弟建立自己的小团体?
这个问题的答案比摩根索想象中要容易求解,毕竟那时候的英国在英联邦中已经没有什么号召力了。
为什么?
因为为了筹措战争经费,英国政府欠了太多英联邦小伙伴的钱。
二战期间,美国是以租借合同的形式向英国提供了军备与物资的援助,但加拿大、印度等国则是以签署借款合同的形式向英国提供支援。为了取得太平洋战场上缅甸战役的胜利,英国事先向印度政府承诺了巨款(好处费),才得以在印度领土外调用印度军队。据计算,这两项开支,使得英国对印度的欠款达到了15亿英镑。若算上所有的英联邦国家总欠款,英国这块外债则有120 亿美元之巨--以当时英国入不敷出的财政收入,分分钟都有破产的可能。
当曾经的殖民地与附属国摇身一变成为了自己的债主,英国人的辛酸可想而知。还在搭乘游轮前往美国的途中,印度代表就已经向英国代表团提出了偿还欠款的要求。而在布雷顿森林会议进程中,印度代表又反复提及了这个问题。
这种逼债的劲头,想跟印度聊“英联邦”的“情怀”,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除了印度,当初还属于英国自治领地的南非,更是丝毫不给曾经宗主国面子——南非代表团为了去打高尔夫球,干脆无礼中断了与英国代表团的会谈。
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嘛,为了躲开英国代表团,直接将下榻之地搬到了5英里以外。
那么,英国搞小团体这事,摩根索是不用担心了。
接下来便是全力以赴去解决第二个关键问题:苏联是否会合作?
要知道,以当时的势力,苏联是可以直接和美国掰手腕的。
果然,在进入布雷斯森林之前的一个碰头会上,苏联人就旗帜鲜明地对美国怀特计划中的一些条款表示了反对。比如按照怀特计划的安排,各会员国有义务向基金报送本国的贸易与汇率波动情况,好让基金官员能够更好地为各国提供监督与指导。但是,苏联人则坚持认为应尽可能地减少报送资料的内容。
好,终于要进入布雷顿森林了,角力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作为东道主的摩根索给了自己一个会议永久主席的身份,在其麾下设置了三个工作委员会,并逐一选出了各工作委员会的主席。第一委员会讨论国际稳定基金(也就是后来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事项,怀特任主席;第二委员会讨论国际复兴开发银行(也就是“世界银行”)的事项,凯恩斯任主席;第三委员会则负责讨论其他国际金融合作事宜,墨西哥财政部部长爱德华多·苏亚雷斯( )担任主席。
这个苏亚雷斯在这里是不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么,美国人为什么会允许一个无关紧要的拉美国家代表团成员担任此要职呢?
原因只有一个,拉拢。
美国还要拉拢墨西哥?凭什么?
就凭墨西哥身后有19个拉美国家代表团席位。想一下,那次会议也就44个参与国家,实行一人一票制,拉美绝对是第一大力量了。
会议上各代表团滔滔不绝,会议外同样明争暗斗。
摩根索举办了不下市场鸡尾酒会,请了三十多个代表团吃吃喝喝,故意到最后表决前夕才招待凯恩斯夫妇,玩的就是一招无形施压的心理战。
除了心理战之外,美国还会使“苦肉计”和“上鸡汤”来给自己“立牌坊”。
比如由于在某次会议上说了句脏话,作为副团长的怀特被摩根索下令禁止在公共场合发表任何言论。
比如美国代表团代表查尔斯,W.托比在欢迎晚宴上发表的一席讲话,在演讲中,托比说:“两千年前,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时,叉子刺穿了他的身体,钉子穿过他的手掌、荆棘编织的冠冕被戴在他的头上,酸酒就放在他的嘴边。耶稣为了拯救人类而牺牲了自己.....此时,与会的很多国家何尝不正在经历磨难,战争的灾难正降临在他们的头上,布雷顿森林会议会将他们的悲惨遭遇转化为救赎。”
这番“鸡血”收到了巨大的效果——凯恩斯被感动了,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摩根索真诚地聊了一个多小时,在这之前,他们谁都不服谁。
会议有几个核心问题:
1、国际稳定基金的配额问题,各个国家分别占多少?
2、成员国的新开采黄金是否有权纳入本国黄金储备?
3、黄金储备怎么保管,给谁保管?
4、认缴资金问题
苏联人在这些问题上立场坚定,收效也还行。
大伙通过了苏联人提出的“国土被德意法侵略过的国家,有权在未来5年,将新开采黄金留为自用”这一决议。
另外,苏联还成功地扩大了自己的基金配额,达到12亿美元,占15%。更有意思的是,苏联人还表示虽然有12亿美元配额,但他们只会缴纳9亿美元,因为被侵略过的国家应该有25%的认缴资金打折。
没想到,包括美国人在内的大伙竟然同意了,而且美国还主动帮苏联承担了那3亿美元的资金缺口。
为什么会这样?
这里除了有美国“想将苏联纳入美元管理体系”的想法之外,也有苏联自己的谈判手段。
举两个例子:
1、一天,当加拿大代表团团长拉斯敏斯基一个人在房间里时,他接到斯捷潘诺夫的电话,说要到拉斯敏斯基房间讨论一下有关降低黄金认缴比例的问题。几分钟后有人敲响了拉斯敏斯基的房门,当拉斯敏斯基打开房门时,门外竟是一位身材高挑的俄国金发美女。她自报家门,说是被委派过来谈论黄金认缴比例问题的。(摘自拉斯敏斯基的回忆录)
2、克格勃的情报人员在苏联代表团进入美国之前,就通过一些渠道抓住了怀特的一些把柄,在正式在布雷顿森林会议谈判期间。情报人员再次找到了当时为美国代表团副团长的怀特,让他配合提供“必要的帮助”,怀特不得不答应了。(摘自怀特的回忆录)
更没想到的是,如此强硬坚挺的苏联,最后竟然败给了“一碗鸡汤”,这碗鸡汤的熬制者便是凯恩斯。
在布雷顿森林会议的闭幕上,凯恩斯发表演讲,他回忆到:1/4个世纪以前的1918年10月末,就在正式的停战日到来的十多天前,比利时代表团的赛尼斯先生与我一道走在比利时的乡间,而正准备撤退的德军就在我们的前方。在那时,我看到,赛尼斯先生的祖国是多么迫切地需要实现战后重建,但没有给他们帮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那种最可怕的错误已经酿成。但是,布雷顿森林会议即将发挥一个“独特的作用”——它不仅能够修复本次战争给世界各国带来的灾难,它还将矫正“一战”时的那个世纪性错误。
在凯恩斯演讲完后,最后上台的斯捷潘诺夫表示苏联将放弃认缴资金的打折优惠,交足12亿美元。
看来,“道德绑架”这招还挺有效的。
好,让我们再把目光拉回到会议现场,一个不怎么重要的主角登场了。他就是我们前面提到过的第三委员会主席——墨西哥财长爱德华多·苏亚雷斯。
这位仁兄在议程中提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应将“发展”摆在与“战后重建”同等重要的位置。
这句话看起来有些文字游戏的样子,但却直击发达国家阵营的痛处。
为什么?因为苏亚雷斯认为要给大伙发展的机会,就需要要求完成工业化的国家取消关税壁垒。
第一个站起来反对的是英国,这没什么令人意外。
但苏亚雷斯用了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英国代表团怼了回去,他套用了凯恩斯的“鸡汤式名言”:经济发展的伟大目标务必要在世界各地得到实现,我们需要为世界各国人民的实际收入水平增长做出切实努力。
最终墨西哥人赢了,不,应该说是拉美团体赢了,毕竟拥有2/5席位的力量还是不可忽略的。
拉美得罪不起,但有一个国家是可以忽略的,甚至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
这个国家就是前面我们提到已经被羞辱过一次的法国。
在布雷顿森林会议接近尾声的时候,属于法国人的第二次“羞辱”还是来了。
面对美国人给出的基金配额划分安排,大多数国家即便不满,但在斡旋与偶尔的退让之下,分歧并没有扩大。可是,法国人却被真真正正地激怒了。
在华盛顿山酒店的走廊上,法国代表团团长皮埃尔·门德斯-弗朗斯直接把美代表团的迈克塞尔拦了下来。他大声质问后者,为什么法国的配额只有英国的三分之一。迈克塞尔一时语塞,空气在尴尬中静止。
这时摩根索走了过来,丝毫没有外交上的客气解释,丢下一句话:美英苏中才是反法西斯同盟中的“四大国”,而法国则不在其列。据迈克塞尔日后回忆,“听到摩根索的解释后,门德斯简直肺都要气炸了,他时而英语,时而法语地大声唾骂”。
即便如此,最终法国在基金中的配额也没有增加,反而被所有参会者看了一场“耍猴闹剧”。
当然,在这次会议上,除了弥漫着明争暗斗之外,代表团成员们也会有一些轻松惬意的会外生活。
比如大伙组织了第四委员会--“国际喧噪俱乐部”,该委员会借着“增强各国间的理解,建立更紧密的合作关系”的名号,时常相约在酒店的地下室酒吧醉酒狂欢。同时还提出了别样的“缴纳会费”要求:“20%的金发女郎,另外80%的配额则由棕发美女与本地女孩补齐。”
比如美国代表团常常跟苏联代表团打排球赛,苏联代表团三次大比分获胜。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尽管布雷顿森林会议上,很多协议条款都已经通过,并写入宪章。但并不能马上生效,因为没有美国的最终签字——那时候的美国刚好面临换届大选,罗斯福丝毫没有心情理会这块。直到将近一年后,美国国会才最终通过,正式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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